这个问题已无需答案了。
林厌可以对他手下留情,却不会为了他死,她爱宋余杭是真的。
那自己这么多年来,又算什么呢?
费尽心机,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不仅丧失了她的信任,也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林舸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丝讽刺的笑意,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手摸向兜里,掏出了打火机。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咱们一起死吧。
这仓库中酒味越来越浓重,林厌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余光瞥到那工业原料桶上写着丁醇。
她脑中顿时警铃大作,顾不得伤口还在冒血,往外推着宋余杭。
走,快走!
要走一起走!宋余杭架起了她一只胳膊,揽紧了她的侧腰,步步往门口挪着。
你觉得,你们还走的了吗?林舸拖着被打瘸了的一条腿,步步紧逼,犹如魔鬼。
宋余杭瞥一眼,还手已经来不及了,他手里的打火机只要打开,闪烁的火光会瞬间点燃空气形成爆炸混合物,那个时候才是真的谁都走不了了,她并没有把握,尤其是在林厌还受了伤的情况下一击制敌并且夺下他手里的打火机,那把枪也没子弹了。
她把手里的枪往地下一扔,蹲下身背起林厌就往外跑。
林舸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就在她们即将冲出门口的时候,宋余杭的腿弯被人死死抱住了。
她挣脱不得,回身狠狠踹着他的脑袋,林舸咬紧了牙关,口鼻渗血也不松手,眼里跃动着的是又兴奋又嗜血的光,抬起头来撞向了她的小腹。
宋余杭吃痛,身子一晃,手打滑没抓稳林厌,她滚落在地,宋余杭扑了过去,把人死死抱在了自己怀里。
林厌,厌厌她一边说,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林厌摇头,咳了两声,轻轻笑了笑,攥住她手:我没事走走
眼看着距离门口只有一步之遥,两个人体力差不多都到极限了。
宋余杭咬着牙爬了起来拖着她往外走,林舸又如牛皮糖般缠了上来。
他头晕眼花,浑身的骨头断了不少,内里也有出血,不停咳嗽着,满脑子却只有一个疯狂且偏执的念头。
不能让她们走林厌是他的要死一起死!
弥留之际的人咀嚼着这句话,眼底突然迸出了刻骨的恨意,拖着残腿站了起来,咆哮着扑了过去,死死把两个人拽了回来,啪地一声按亮了打火机。
林厌,别走,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火光冲天而起,烧灼了他的头发,将整个眉目染成了金黄色。
林厌瞳孔里那团火云越来越大,她失声惊叫,既愤怒又恐惧,嗓音竟然在微微颤抖。
哥!
那是下意识喊出来的字眼,林舸却猛地一怔。
哥。
这个字好似一阵细雨,轻轻柔柔吹进他心里,仿佛回到了童年的时候,追着他跑的小女孩,也是这么一声声地叫着:哥、哥、哥哥
尽管林厌的嘴在一开一阖,他已经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什么了。
那个瞬间,他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他离家远赴海外求学的那一年。
两个人约在花园里见面,还是那片星空,那个草地,可惜彼时已是盛夏,再无蝴蝶,只有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少女将亲手画好的画交给他。
林舸:画的真好,将来想做什么?
林厌摇头:不知道呢,没有目标。
又是五年过去,她长大了些,窈窕身形初现,可是依旧不爱笑。
林舸便伸手捉了一只萤火虫,阖在掌心里骗她:猜猜这是什么?
林厌嗤笑一声:又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儿。
话虽如此,看见从他指尖飞出去的萤火虫的时候,少女还是微微有些动容。
林舸微笑:不急,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慢慢想,这辈子要做些什么。
林厌也学着他的样子捉了一只萤火虫,然后放飞。
那你呢,你想做些什么?
我林舸一愣,随即笑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没有什么特别远大的愿望,能保护我爱的人就好。
话题到这里,林厌似懂非懂,他看了看表,该去赶飞机了,于是跟她道别。
厌厌,我该走了。
林厌踢着地上的石子: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
少女心性顽劣,他并不放在心上,挥了挥手转身离去,却听见她在身后低低道。
哥,你永远都是我哥,无论走多远。
林厌!眼看着爆炸产生的火舌即将吞没了她,宋余杭一把把人压在了身下,死死抱着她。
你现在找到了可以守护你的人了吗?
真好。
林舸撒了手,却又紧握成了拳,在被火舌吞没之前,一把把她们推了出去。
林厌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在门外。
哥!!!
还能听见你这么叫我,真好。
林舸微微阖上了眸子,唇角含着笑向后倒去,火光吞噬了一切。
第132章 终局之战(6)
林厌伸长了手臂, 眼睁睁看着他被火海吞没却无力回天,宋余杭揽住她腰, 一把把人拽了回来, 死死压在身下,用后背替她抵挡了爆炸带来的余波。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巨响,顶爷猛地坐直了身子,回了一下头,只看见火光冲天。
他咬牙:库巴
库巴操纵着方向盘,全速行驶, 并不敢有片刻松懈。
顶爷,我们不能回去, 好不容易才摆脱条子,再往前开两公里就到码头了, 一旦上了船, 没有人再来阻止我们。
连库巴都明白的道理, 他又怎会想不明白呢,只是
半晌, 顶爷微微阖上眸子,咬肌颤动着。
走,去码头。
库巴踩下油门, 把马力开到最大, 眼看着即将抵达码头的时候,斜刺刺冲出来了一辆摩托车,穷追不舍。
宋余杭给他的任务仅仅只是跟着老虎, 到达中景工业港之后不要参与战斗,在外接应林厌,可是看见他们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骨子里的血性翻涌上来,段城红着眼睛驾驶着摩托冲了出去。
即使孤身一人,也要拦住他们!
在射击场里一次又一次的反复练习终于派上了用场,大男孩将手枪的准星对准了前面行驶中的那辆车的轮胎,没有时间让他犹豫太多,果断扣下了扳机,结果却不尽人意,砰地一声子弹打在了车身上,震碎了车玻璃。
老虎按着顶爷卧倒:妈的,条子真是阴魂不散,又追上来了。
他拉开枪栓,透过车窗往外射击,却见对方孤身一人,唇角就扯起了不屑的笑意。
我还当是谁呢,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吃我一枪!
看见他探出头来,段城就顿觉不妙,驾驶着摩托一个急刹车往右一躲,完美地漂移过去,子弹擦着脚后跟飞了过去,人也因为惯性从车上甩了出去,重重摔在了沙滩上。
老虎收了枪:二爷,你们先走,放我下去会会他。
有人断后,自然求之不得。
库巴微微踩下刹车:我们在码头等你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不来我们就
老虎轻轻推开了车门:哪用的了十五分钟啊,收拾这么个废物,五分钟就够了。
说罢,就纵身跃了下去,落地姿势极其标准,几乎毫发无伤。
段城摔得头晕眼花的,还没等他爬起来站稳,迎面就是一拳砸的他鼻血飞溅,踉跄后退几步,倒进了水洼里。
海水涨潮了,蔓过他的脸,模糊不清的视线里老虎又冲了过来,镶着铆钉的作战靴朝着他的肚子狠狠踩了下来。
段城抬手抱住他的腿,咬着牙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嘶吼,硬是坐了起来,把人往后一推,掀翻过去。
艹。老虎猝不及防吃瘪,不愧是格斗老手了,回过神来后一个鲤鱼打挺就跃了起来,一抹唇角冲他勾了勾手。
废物,力气还没娘们大,是在给爷挠痒吗?
段城红着眼睛抄起拳头就扑了过去,他拳势如风,动作敏捷,招招都是有效打击,如果搁在普通人身上,恐怕早就被撂翻了,可惜他的对手是老虎,一个从小就练武术拿过金腰带的拳王,他承认他还不错,但这点儿技术在他这儿真的不够看的。
他有效打击,他就被动防御,全数用前臂格挡了下来。
段城气喘吁吁,一个不留神就被人抓住了破绽,按住他的肩膀,往下一压,同时提膝撞上了他的腹部要害。
段城吃痛,眼前一黑,老虎压根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胳膊肘闪电一样砸在他后颈,把人打弯了腰。段城俯身下去,又被他抓住了衣服往上提膝,膝盖撞上了下巴,耳边传来咯嘣一声脆响,骨头裂了,血牙崩了出来。
老虎乘胜追击,狠狠一脚踹在他胸口,段城噔噔噔往后退了数步,一阵眼冒金星,耳膜嗡嗡做响,没等他摆好防御姿势,老虎借着第一记飞踢的惯性腾空而起,又是一脚狠狠砸向了天灵盖。
段城口吐鲜血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沙滩上,虚弱到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夕阳洒在他身上,段城微眯了眸子,视线越来越模糊。
是天黑了吗?
怎么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眼睑被揍得几乎快肿成了一条缝,耳边只传来了哗哗的海浪声,在拍打着他的身体。
他就在这条缝里窥见了天光。
段城,下一台解剖,你来扛机器。
林姐他呢喃。
画面一转,高大俊秀的警官站在他身前。
与其现在后悔难过,倒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让自己强大起来,更好地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宋队他微微湿润了眼眶。
我还是做不到。
女人略带急切的嗓音响在耳畔。
段城,活着回来!
那是出发前,他亲了方辛一下之后,转身欲跑,却又猛地被人叫住了。
活着回来。
他咀嚼着这几个字,浑身上下仿佛又注入了一股力量,或者说是爱情和信仰的力量,支撑着他动了动手指,咬牙翻了个身,一步步爬了过去。
实习又怎样,他终归是穿着警服的,帽檐上有国徽,身后有灯火。
技侦不上前线又怎样,林厌已身体力行为他做了最好的诠释。
废物又怎样,他一辈子浑浑噩噩没什么远大志向,难道这个世界只有大人物吗?普通人也可以轰轰烈烈走一场。
他咬着牙,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眼里迸出了坚韧的光,一步步朝着那个背影爬了过去。
妈的,真不经打。老虎往地上啐了一口,见他再无动静,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就被人抱住了大腿。
段城抬起头来,脸上都是血,像个男人一样扯起唇角笑了,眼神又癫又狂。
我在这里,谁都别想走。
***
林厌,林厌恍惚之中有人晃着她的肩膀,在耳边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咳咳林厌呛出了嗓子眼里的灰,略有些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宋余杭喜极而泣,一把抱住了她。
太好了厌厌,你没事就好。
林厌回过神来,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替她揩掉眼泪,透过怀抱的缝隙,她看见刚刚出来的仓库已经被夷为平地了,顿时眼眶就红了。
林舸她眼神里含了一丝希冀看着她。
宋余杭默然摇头,在这样当量的爆炸里能不能找到囫囵尸首都很难说,要不是林舸临死前那一推,用血肉之躯和那道铁门替她们挡去了余波,恐怕她们现在也是同样的下场。
林厌喉头微动,泪就落了下来:哥哥
她挣扎着坐起来爬向废墟,宋余杭摁住她,一把把人抱进了怀里,捧起了她的脸,四目相对,一字一句道。
林厌,顶爷还没有抓到,内鬼还没有揪出来,我相信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林舸纵然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可是这背后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促使着他在做这些事,在那最后一刻里,他一定是想你好好活着,别做傻事的。
我知道我林厌把头埋进了她的胸前,用力攥紧了她的衣服,浑身颤抖着,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却还是有压抑的呜咽从唇齿间溢了出来。
宋余杭心疼极了,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她。
她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人性怎么可以这么复杂呢?
林舸因为扭曲的感情而误入歧途,伤害了林厌最好的朋友,造成了她前半生的痛苦,却又在临死之际因为林厌下意识喊出的那一句哥而唤醒了残存在心底的良知。
可恨之余也可悲可叹。
只不过比起这些,她更心疼的是林厌,一天之内两位至亲接连去世,怕她心灰意冷,怕她把一切因果都怪在自己头上,怕她因此一蹶不振。
林厌,没事,没事了啊,我在呢,我在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没有人劝还好,有人安慰,泪水反倒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
林厌死死攥着她胸前的衣服,跪在废墟里,嚎啕大哭着,听得人肝肠寸断。
宋余杭也红了眼眶,拿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紧紧回抱住她,用自己身体给予她全部的爱和温暖。
她没有催促她,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她发泄完,一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终于,啜泣声停了。
林厌泪眼婆娑抬起头来,小声道:我们走吧。
好。宋余杭托着她的腰把人抱了起来,还没等她们转身离开,从爆炸里回过神来的警员们团团围住了她们,准确来说是,围住了林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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