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要死了,还在虚张声势。
林管家挣开了按着他的喽啰,意欲扑上前来,顶爷手里的枪指向了他的脑袋。
你最好不要动,你主子的命在我手里。
林管家咬牙,停住了脚步,被人一枪托砸在了后腿弯上跪了下来,几把枪唰地一下围住了他。
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攀扯上别人,林觉水,你想杀的人一直都是我不是吗?
顶爷姓林?!
林厌震惊的目光猛地看了过去。
被叫做林觉水的人呵呵笑了两声,拐杖拍打着他的脸,脸上每个皱褶里都藏着恶毒和阴险。
林觉水?林觉水是谁?不是早就死了吗?
林又元不良于行,仅凭上肢的力量无法从地上爬起来,即使是趴着被迫屈服于敌人脚下,他的眼神依旧是不屈的。
林厌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露出过那样的表情,他向来都是冷漠的、不屑一顾的、狡诈狡猾惟利是图的。
呵,既然你不承认自己姓林,那还回来干什么?又为何不扔了这绿扳指,还把它镶在了拐杖上!
他此番话说的又急又快,难免咳了几声,林又元目光如锥子般盯着他拐杖上的龙头。
那里镶嵌了一枚绿宝石,林厌以前也曾留意过,却没想到原来和自己父亲手上的扳指是同样的材质吗?
她踉跄后退了一步,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这现实。
你住嘴!林又元此番话惹得他勃然大怒,本想拿拐杖打却又瞥见了上面的扳指,情急之下暴跳如雷,脸都扭曲了。
给我杀了他!
库巴子弹上膛就要扣下扳机,林又元却又猛地一下伸出了手:慢着!你我毕竟兄弟一场,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
不过他瞥一眼林厌,不动声色转过脸,把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哥哥。
能死在你手里也不错,你亲自送我上路吧,别人
林又元略微一顿,缓缓道。
我不甘心。
他说着慢慢阖上了眼睛,做出了一副随时可以赴死的表情。
林厌开始挣扎,林管家跪在她旁边,死死拽着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出声。
林觉水眼角抽动着,看着趴在地上的他,三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林又元老了,眉毛都白了,昔日飞扬跋扈意气风发的少年几乎变成了个废人。
他拿着这枪,漆黑的枪口对准了他,微微有些颤抖。
库巴小声提醒道:顶爷,我们时间不多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仿佛被一语惊醒,顶爷这个称呼将他拉回了冷冰冰的现实里。
三十年前他是怎么对他的,怎么伙同别人一起谋害他的,怎么把他变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的?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林觉水扔了拐杖,一瘸一拐走过去,拽起了他的衣领,把枪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微微喘着粗气。
好,那我就送你上路!
他眼底蓦地迸发出了一股恨意,食指轻轻往回勾着,林又元微微弯起唇角笑了,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右手迅速从兜里掏出了本就准备好的手枪,趁着两个人近的功夫,死死抵在了他的心口上。
这个距离要想闪躲,已是来不及了。
林厌红了眼眶,挣扎着扑过去:不要!
话音未落,库巴已先他一步察觉到了林又元的动作,抬手一枪正中他肩膀。
老人本就病入膏肓,这一枪相当于要了他的半条命,林又元重重跌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沫来,西装外套下潺潺渗出了血。
林管家目呲欲裂,推开指着他的几把枪就扑了过去,有人在他身后开枪,打中他的一条腿,他仍是一步步地爬了过去。
老爷!
林又元咳嗽着,从嘴角溢出了大量殷红的血,他抬眸望向林厌,张了一下手指又很快缩了回来,剧烈喘息着。
变故来的太突然了,林又元的立场也转变得太快了,他究竟是正是邪,她还尚未搞清楚,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了自己面前,满身是血。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了脑海里。
她因为渴求父亲的关心而在朔九寒冬里跑到水龙头下淋浴,即使生了病他也对自己不闻不问。
他纵容林诚再三欺辱自己,对年幼的她不管不顾,甚至寄养在林舸家。
她拿考了满分的试卷回家,林又元看都不看一眼,便当废纸一样扔进了垃圾桶里。
所以她不再爱学习,如果做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无法博得父亲的关注,那么还不如做个彻头彻尾的坏孩子,也只有当他勃然大怒,甚至体罚她的时候,林厌才会有那么一丝丝他还在乎自己的错觉。
不过错觉也终究是错觉罢了。
他若是真的在乎,不会骂她,不会打她,不会不管不顾,亦不会将她逐出家门。
林厌就在这种既变态又压抑的环境里长大了,直到现在。
她看着林又元望向自己的眼神,竟然有了一丝柔软,他居然还想伸手靠近自己。
林厌既错愕又惊喜,眼底涌起了泪花。
就是这么一恍神的功夫,林又元的瞳孔里映出了来自她身后的一把刀。
那一点尖芒越放越大,林厌浑然不觉。
那一天发生了很多事,包括和宋余杭的重逢,老虎死在了她手里,宋余杭则干掉了库巴,顶爷被捕,这个特大跨国犯罪集团宣布告破,她得以重新回到阳光下生活。
可是后来的林厌,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天,印象最深也最让她意难平的还是这一瞬间。
林又元,一个双腿残废,将近古稀身患绝症的老人,肩膀上还嵌了一块弹片。在她的后背暴露于敌人刀光之下的这一刹那,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真的只凭着他瘦骨嶙峋细如麻杆的胳膊爬了起来,猛地抬起上身扑向了她,把她摁向了自己怀里。
小心!
那是一个父亲在女儿发生危险时的本能反应,也就是这样的本能使他哇地一下吐出了一大口淤血,温热的血溅到了林厌脸上,那把刀深深插进了他的后心里。
林厌从未想过,她活了三十二年,林又元从未抱过她,两个人第一次拥抱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她什么都忘了。
求生本能。
格斗技巧。
急救技能。
也一度丧失了作为一个优秀卧底冷静思考的能力。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忘了该如何动作。
那些枪声仿佛都离她远去了,她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片血色。
而这血来源于自己的父亲。
院外传来了密集的枪声,援兵到了。库巴扔了笨重的冲锋枪,从后腰拔出了手枪,护着顶爷往外跑去。
撤,前往云中岛!
眼看着他们即将冲出院门,林又元一把推开了她,声音断断续续的。
没没用的东西!愣着做什么去去追啊!
他一急,就开始剧烈咳嗽,随着声带的每一次震动,唇角的血沫也会越涌越多。
林厌抱着他,红着眼睛吼:不,我不走!我送您去医院!去医院!
林又元颤颤巍巍抬起手摸向了她的脸,林厌本以为他要抚摸自己,谁知道却狠狠给了她一耳光,直打得她偏过头去,耳膜嗡嗡作响。
林又元咬牙:混账东西!他拿走的是我林家基业半辈子的心血你必须必须给我讨回来
还有你看看这满院子的人
林厌目光往过去一瞥,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尸体,死在汽车旁边的刘志,欢歌夜总会前来救她的员工,以及林又元的人。
都是因你而死!!!
他吃力地抬起了身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咆哮,眼里全都是摄人的血丝。
林厌浑身如坠冰窟:不不
滚!林又元从齿缝里艰难地蹦出了一个字,呼吸已跟扯风箱一般沉重,脸色青白,已是弥留之际了。
他不想让林厌看见这个样子的自己,于是拼尽全力在抗拒着她的接近。
今日顶爷不死,我林家便再无林厌此人,日后逢年过节也不需要你的祭拜,就当是我
白生了这个女儿。
不愧是她的父亲,对她了若指掌,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玩弄人心。
他知道林厌自尊心重,好胜心强,激不得,便也如此说了狠话。
林厌果真手握成了拳,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抹干净眼底那一丝水光,从地上捡起一把枪杀气腾腾往门外冲去。
未等她走到门口,原本躺在地上已经身受重伤的林管家突然暴起,一把扑向了路过的顶爷的腿,嘴里大喊。
小姐,快,替老爷报仇!
他话音刚落,库巴一枪崩在了他的脑门上,林管家瘫倒在地,额头雪亮的一个窟窿渗出了鲜血来,死不瞑目。
给我偿命啊啊啊啊!林厌杀红了眼,抄起冲锋枪就是一阵扫射。
子弹打在了铁门上,砰砰作响,溅起了火星。
林厌追出门去,只看见了库巴把顶爷塞进了车厢里,自己坐进了副驾驶,绝尘而去。
她追上去意欲打爆他们的轮胎,老虎从后车厢里回过头来举起了AK,枪口喷出了火舌。
林厌被迫躲避,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越野车已经开出了射击距离。
看着她跑出门外的林又元唇角浮起了一丝释然的笑意,用还能动的左手摸到了掉在地上的配枪,颤颤巍巍举了起来,对准了太阳穴。
早晚都是死,他不想死在医院里,也不想死在敌人手里,就用这把枪结束自己的生命吧,也算是为过去做下的错事赎罪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亲口告诉她:厌厌,爸爸爱你。
咀嚼着这句话,林又元唇角有了一丝笑意,微微扣动了扳机。
枪声划破了暮色。
林厌追击途中猛地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院子,又扑了回去,流着泪嘶吼。
爸!!!
***
顶爷,他们追上来了!老虎回头看了一眼,几辆警车跟在身后穷追不舍,他一边开枪一边道。
坐在因为疾驰而剧烈摇晃的车厢里,林觉水倒是面色镇定如山。
不急,会有人替我们挡住他们的。
队长,兄弟单位的都还没来,咱们还追吗?!在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枪声里,驾驶员扯着嗓子说话,他话音刚落,猛地俯下身去,一发子弹击碎了前挡风玻璃,擦着头皮飞过。
薛锐开枪还击:追!一定要在他们登船之前把人拦下来!
***
林厌冲进院子,对着林又元的尸体跪了下来,颤颤巍巍捧起他的脸:爸爸你说话呀
回答她的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院门又阖上了。
林厌持枪转身,猛地一怔,手就开始发抖。
林舸穿着长西装,戴了一副秀气的金丝眼镜,手里拿着那把长狙击步枪,枪口拄在地上,眼神是温和柔软的,向她伸出了手。
厌厌,到我这儿来,哥带你走,现在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林厌往后退了一步,眼睛里的血丝就没散去过,看上去冷艳极了。
你一直在这里?
林舸点头:对。
刘志是你杀的?
刘志?他是谁?
林厌咬牙,眼里蓦地迸出一抹愤恨。
林舸目光挪到了一旁穿着白衬衣的尸体上。
哦,是他啊,杀就杀了吧,一个喽啰而已,况且,也对你心怀不轨不是吗?
林厌眼底迅速攒起了泪花:他是我朋友,不是什么小喽啰!
林舸嗤笑一声,把枪背上身,坚定地往前挪了一步,向她伸手。
好了,那不重要,听哥的话,跟我一起走吧。
他步步逼近,林厌一直往后退着,直到后背撞上了停放在院内废弃的面包车上,退无可退。
你既然一直在这里,为什么林厌咬牙切齿,痛彻心扉。
要眼睁睁地看着
林又元走投无路,最后开枪自杀啊。
那明明也是你的叔叔不是吗?
林舸一脚把躺在路中央的林又元的尸体踢开,唇角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意。
就是这位旁人眼里乐善好施的企业家,好父亲,好叔叔
他蓦地咬重了字眼。
你可知他才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凶手,还和我妈搅合在一起,让我沦为了别人眼里的笑柄、野种!
你住嘴!别碰他!看见他的动作,一句句话刀子一样往心上扎,林厌一阵气血翻涌,想也未想抄着拳头就扑了上去。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她的印象里,向来斯文俊秀从没学过武顶多只是偶尔健个身的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林厌那一拳角度刁钻古怪,又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没有任何格斗基础的人是躲不过的。
林舸不仅躲过了,还掰住她的手腕往下一压,右手钳子一样锁住了她的胳膊,一个标准擒拿推着她往后退。
砰地一声,林厌后背撞上了车厢,一阵头晕眼花。
林舸晃着她的肩膀咆哮:他杀了我爸,要不是他我怎么会沦为孤儿,林厌,你好好想想清楚,他要不是和我妈有染,为什么要把你送到我家来,我妈又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什么好吃的穿的玩的头一个就想到你,对我都没有那么好!
你放屁!林厌流着眼泪嘶吼:你算什么狗屁孤儿,你生在林家长在林家拿着林家的钱,享受着妈妈的关心和爱护,你有在外面流浪过吗?!有捡过垃圾吃吗?!有在恶犬嘴里夺过食吗?!
你通通都没有,算他妈哪门子的孤儿!婶娘对我好,难道不是因为可怜我从小流落在外吗?!你凭什么用你自己的猜测否定别人的一生?!那是你亲妈亲叔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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