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余杭一怔:你要去哪,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她说着,林厌的身体已经陷进了一片白光里,变得越来越透明。
林厌?!她失声惊叫,伸出手去捉,扑到了一片虚无,摔了个踉跄。
林厌宋余杭喉咙里插着管子,含糊不清地挣扎,额头渗出了薄汗。
沉寂许久的脑电波终于有了波动,各项数值也都在稳步上升。
季景行看着她的眼皮上下翕动着,手指徒劳无力地抓着被单,喜极而泣,冲出去喊了医生。
狭窄的单人病房里瞬间涌进了一大帮子医护人员,当冗长的管子慢慢从喉咙里拔掉的时候。
宋余杭苏醒了。
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她的头发张长了,垂下来遮住了眼帘,嘴唇是长期缺水引起的干裂苍白。那双淡棕色的眸子失了神采,满是血丝,愣愣看着天花板。
余杭宋妈妈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连声叫着她的名字。
季景行搂着小唯,用手掩住了唇:小唯,叫姑姑。
小唯的脸上怯生生地:姑姑
在家人的连番呼唤下,宋余杭失焦的目光总算找到了方向。
看着宋妈妈的脸,她略微弯了一下唇,扯得干裂的嘴皮开始出血。
医生也大为感动:太好了,这简直是医学史上的奇迹,幸亏在海底待的时间不长,又及时做了心肺复苏,否则脑损伤的程度就很难说了。
宋妈妈拿棉签沾湿了替她润着嘴唇。
宋余杭偏过头来,似有话想说。
宋妈妈会意,俯身下去。
宋余杭嗓音嘶哑,还说不出话来。她勉强抬起了手指,在她的掌心里一撇一捺写着。
林厌。
宋妈妈眼眶红了。
季景行把人扶到一边:妈,你先回去休息吧,今晚我守夜。
宋余杭恳求的目光又投向了她,颤抖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季景行把她的手塞进被窝里,不敢再看,背过身去替她倒水,强笑道。
林厌也受了伤,暂时没法下床,她说了,等她好了就来看你。
在她的印象里,季景行从不撒谎骗人。
宋余杭唇角顿时浮出了微笑,她浑身上下都缠着纱布,包括下巴上。那笑容看起来十足的僵,又憨又傻。
但她就是莫名地笑的很开心,连旁观者都能感受到的那种开心。
宋妈妈再也忍受不住,转身拉着小唯出去了。
走到外面长椅上坐下,小唯扒着她的膝盖:奶奶,你怎么哭了?
宋余杭乐够了,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略有些急切地张着嘴,嗬嗬地说不出话来。
季景行扶着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宋余杭在床单上写:戒指。
她的全部身家,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定情信物,不能就这么丢了。
季景行回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给她拿了出来。
那是那天抢救时,医护人员从她兜里扒拉出来的,她藏得深,拉链锁在夹克贴着胸口的兜里还不够,还自己用歪歪扭扭的针线缝了起来。
医护人员剪了半天才剪开,把戒指盒交到家属手里的时候还是湿的,血液渗进绒布里已经洗不干净了。
季景行放到她手边,宋余杭一下子紧紧攥进了掌心里,弯起唇角笑,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顿时亮起了星星。
季景行看得心酸不已,替她拉好被子:睡吧。
再待下去,她也要受不了了。
宋余杭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睛,任凭困倦吞没了自己。
她想,会来的,林厌一定会来看她的,到时候她就把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
这辈子她就再也逃不了了。
可是直到伤好能下地走路,林厌再也没有来过。
第100章 找寻
自从她苏醒后,从一开始的只有手指能动, 就在床单上写, 到最后慢慢能开口说话了。
宋余杭每天都会问一个问题:林厌呢?
季景行强笑, 把手里温热的汤蛊递给她:你快喝,养好身体就可以去见她了。
宋余杭缠着纱布的手颤颤巍巍端起来, 咕嘟咕嘟吞咽着, 因为喝得太急, 唇角呛出了水渍,不住咳嗽着。
季景行替她拍背,拿走了她手里的汤碗:睡会儿吧,医生说你得多休息。
宋余杭躺下去, 下意识想从枕头底下摸手机, 扑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已经丢了。
姐, 我可以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她想给林厌打电话。
季景行明白她想干嘛,心里不忍, 面上却还是要强装出镇定来的。
你忘了,林厌也在住院,ICU里是不准用手机的。
那不就和她现在一样吗?
宋余杭吃力地点头, 末了,想到ICU又替她捏了一把汗,略有些着急上火。
她她怎么样了?
很很好。季景行偏过头去,收拾着碗筷。
你放心吧,她要是能下地走路了, 一定会来看你的。
宋余杭点头,目光中有一抹坚定。
我要比她好的更快去看她才行,姐,你不知道,她啊,最不喜欢待在医院了,最讨厌的就是打针吃药了。
季景行哪敢接话,眼眶已经微微湿润了。
那就这样,探视时间该到了,我先回去了,下午再来看你。
好,辛苦嫂子了,对了,小唯小唯的病她也听说了,未免有些忧心。
提起孩子,季景行眼眶微热,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宽慰自己。
没事,你放心吧,医生说了,慢慢养着,耐心陪伴,会好起来的。
宋余杭捏紧了拳头,心想,她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去看看林厌,陪着她,抱抱她亲亲她,顺便再把婚求了。
小唯这边,她也必须把尚在逃窜中的犯罪嫌疑人抓捕归案,还她一个公道。
还有那个U盘。
她脑海中模模糊糊想着,医生又进来替她换了吊瓶。她的身体尚未恢复,在药物的作用下,终是抵挡不住困倦,复又睡了过去。
那戒指盒还紧紧攥在手心里,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后来养病的日子,宋余杭认真听从医嘱,配合治疗,努力吃饭,积极复健,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连医生都啧啧称奇她恢复的快。
只有宋余杭知道,她是多么想见那个人,思念得快要发了疯。
季景行替她铺着床铺,把人从轮椅上扶了下来。
来,小心。
宋余杭摆手,自己挪了两步坐到了床上。
姐,我想去看她。
不急,等你出院了再说吧。
可是宋余杭争辩,话说到一半,宋妈妈带着小唯走了进来,手里拎了一个饭盒。
来,余杭,吃饭了,板栗焖鸡,你最喜欢吃的。
话题就这么被不着痕迹转移了过去。
吃饭的时候,她看见妈妈的右手腕空了,问道:妈,你那只镯子呢?就是我外婆送你的那只。
宋母摸着空荡荡的手腕微怔,看一眼季景行,双方无声地交换了眼神,还是决定先瞒着她,于是笑了笑。
本来想留着你出嫁给你的,现在只能送给厌厌了。
宋余杭眸中一亮,捧着饭盒笑了:妈你见过她了?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宋母点头:见了,恢复的没你快,不过也好多了。
沉浸在兴奋中的人并未留意到母亲和嫂子的笑容有多勉强。
宋余杭往嘴里扒着饭,眼眶微湿:妈,还有吗?我想再多吃一碗。
有,有,多着呢,快吃。
宋母背过身去替她盛饭,悄悄抹了一把眼泪。
宋余杭吃着饭,小唯目光落到了一旁的电视机上,想要拿起遥控器开电视,被季景行一把夺了过来。
小唯,姑姑还在吃饭,她需要多休息,不要吵着她,要看电视咱们回家看。
她是怕新闻上播关于林厌的消息。
小孩子不懂事,只知道自己的需求没有被满足,顿时瘪了一下唇,哇哇大哭起来。
季景行忙不迭去哄她。
因为患病的缘故,她的情绪总是跌宕起伏,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哭闹,摔打着自己手里的布娃娃。
宋余杭放了碗想去抱她:小唯
话音未落,被人猛地一把推倒在了床上,那一掌直打在了她的伤口上。虽然是无心之失,但宋余杭额头还是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见她受伤,这些日子以来的压力齐齐涌上心头,季景行又急又气,头一次甩了她一巴掌,红着眼眶吼:季唯一你给我安分一点,你怎么可以打姑姑,你知不知你的命是谁救回来的,为了救你林
一室针落可闻。
宋余杭也在看着她。
季景行喘着粗气,再也说不下去了。
小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把布娃娃扔在了她身上,转身就跑。
看见孩子哭,季景行的心里又何尝好受了,千刀万剐一样。
小唯!她抬脚就追了出去。
宋妈妈也长吁短叹,老泪纵横。
宋余杭握着妈妈的手,心里难受极了:妈,小唯回来一直都这样吗?
宋妈妈抹了一把眼泪:这还算好的,刚回来那几天不吃不喝一碰她就哭,这孩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宋余杭心疼到无以复加,把妈妈搂进了怀里:妈,这些日子辛苦你和嫂子了,别担心,小唯一定会好起来的。
余杭啊,现在妈妈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好好活下去,不管遇到什么事。
这话说的宋余杭心里咯噔了一下,但看着妈妈泪流满面的脸,她还是贴心地扯了纸巾递过去。
我会的,妈。
好了,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去看看景行和小唯。
宋余杭点头,看着她收拾了碗筷,步履蹒跚往出去走。
到了下午护士进来换药的时候,宋余杭还惦念着早上季景行从小唯手里抢遥控器的那一幕,以及妈妈模棱两可的话。
季景行不是会打孩子的人,是什么让她失控了呢。
还有妈妈,为什么要那么说,以及每每她提到林厌的时候,总会被她们用别的话题遮掩过去。
宋余杭不是不敏锐的人,只是本能地信任她们,再加上在ICU时成日昏睡着,并没有机会思考太多问题。
现在想起来是越想越后怕,几乎瞬间就从脚底板升起了一股寒意。
她无意识地扣着掌心里的戒指盒,看向了一旁替她换药的护士。
不好意思,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给我家人打个电话拿点东西吗?
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了,都是熟面孔了。护士很爽快地就把自己的手机借给了她。
谢谢。宋余杭点头致谢,飞快按下了一长串号码。
她背的滚瓜烂熟。
可是漫长的嘟音过去之后,响起的却是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为空号。
空号,空号,这是什么意思?销户了吗?
宋余杭一颗心直直往下沉去,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眶。
小姐,小姐
她还在发愣,护士轻声催促着她。
宋余杭回过神来,把手机递了回去。
您没事吧?
护士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担心: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大夫
宋余杭抬头,红着眼睛苦笑了一下:没有,我想看看电视。
护士走过去在床头柜上摸着遥控器:咦,遥控器呢,昨天收拾病房的时候都还在呢。
没有就算了吧。宋余杭复又躺了下来,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枕头里,悄悄抹着眼泪。
林厌,以前每次养伤的时候我们都会暂时失去联系,这一次也和以前一样,你一定会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对吧?
***
又过了几天,在宋余杭的连连追问下,季景行快招架不住了的时候,段城他们提着东西来看她了。
宋队,听说你好多了,我们代表江城市局来看看你。
从不会客套的年轻人也会说场面话了。
宋余杭的手从季景行的衣袖上滑落了下来,她刚能下地走路,步履蹒跚地一步步挪了过去,扒住他的胳膊,好似找到了救星。
你告诉我,林厌呢?
方辛上前一步,想要扶她坐下:宋队
宋余杭一把把人拂开了,加重了语气:林厌呢?!
宋队,林姐她
方辛话音未落,就被人激烈地打断了。
段城,我要你说!她始终拽着他的袖子,眼里含了殷切,慢慢地渗出泪花来。
林厌呢,告诉我啊,她去哪了话到最后,嗓子已然哑了。
段城看着她的脸,嘴唇上下翕动着,说不出话来,紧紧攥着拳头。
季景行过来拉她:余杭,你该吃药了。
我不吃!段城你说话啊!宋余杭晃着他的胳膊:啊?林厌对你那么好,每次都让你扛机器不让别人扛,就是为了让你有观摩的机会。她面上特别嫌弃你,可是私下里她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法医的。你告诉我,告诉我,她去哪儿了?
她哑着嗓子,那眼眶通红,身子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这样的宋队,他怎么忍心对她说出残酷的真相呢?
段城一个大男人,在这样殷切的目光里,终于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无声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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