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的时间从医院五楼跑到大门口,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有些吃不消。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回头看她脸色苍白:您没事吧?
宋余杭咳了两声,捂着胸口靠在椅背上喘气:没事咳麻烦开快点。
***
宋余杭去看她的那天,正好是林厌绝食的第七天。
她自杀未遂醒过来后没多久又被戴上了手铐,这次不是害怕她跑了,而是害怕她再自残。
林又元的意思很明显:保释,可以,回家。
他不再亲自过来。
林厌醒过来的第二天林又元贴身的大管家来了。
林厌当着他的面磕碎了饭碗把瓷片抵在了手腕上:不自由毋宁死。
林家大管家走了。
林厌开始绝食。
第三天,林舸的妈妈来了,隔着铁门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看着瘦骨嶙峋的她几乎快哭了出来。
林厌受不了这个场面,索性把头蒙进了被子里。
第四天,林舸亲自来了,林厌只说了一句话便要他走:你要劝我这兄弟就做不成了。
第五天所长亲自来了,看着躺在床上不吃东西全靠营养液续命的林厌几乎快给她跪下了:姑奶奶耶!您好歹吃一口吧!
这人要是真的死在看守所里他这顶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林厌身上有伤,脖子上缠着纱布,整个人又瘦了一大圈,脸色惨白,奄奄一息。
听见这话的时候,她全身能动的只有手,缓缓摸向了自己手背上的留置针。
所长仿佛踩了地雷一样带着一干人等往后退,罢手示意她冷静:好,好,我们走,林法医别激动,好好躺着,躺着休息。
第六天,她终于为自己赢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窝在潮湿冰冷的床上,睁眼数天亮。
第七天。
铁门又响了。
林厌已经虚弱到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她勉强只有眼珠能动,眼神还是涣散的。
狱警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也唤不回她的神智。
快,快来一针强心针!
一阵手忙脚乱,她听见了医药盘翻倒的声音,手腕上一阵刺痛,她终于清醒了些,就听见了某个人的名字。
谁谁要见我?一开口嗓音沙哑粗砾已不像她了。
江城市局的宋队,宋警官。
林厌微微侧过去,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咬着牙:不见让她滚。
这幅鬼样子的她怎么可以让她看到。
不过她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吗?
真好。
宋余杭还背着来时的那个双肩包,烈日炎炎下,她站在外面出了一脑门汗,一直在等狱警出来喊她进去,谁知等来的却是林厌让她滚的消息。
宋余杭咬紧了下唇,脸色也不怎么好看,难受地:她真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小狱警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这几天来看望林法医的人多了,她都是这么说的。
铁门森严,四面都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宋余杭不可能硬闯。
她退后几步,又回头,眼神坚毅:麻烦告诉林法医
我等她。
回程的路上,手机里找她的消息打来的电话她一个个挂掉,最后摁了关机。
余光瞥见户外用品一条街的时候,她出声喊师傅停车,往座椅上扔了几张钱,拎着包就下了车。
老板端详着这根被打弯的机械棍,又轻轻拿小锤子敲了敲,都掉漆,摇摇头。
修复不了了,不是国产吧,不光技术上是个问题,就这航空铝材都造价不菲,有这个钱还不如换根新的。
再换一根也比不上这根对于林厌来说的独一无二。
宋余杭小心翼翼双手捧了过来又放进包里:谢谢。
那个下午,她拖着病体跑遍了整条户外用品街也没有找到愿意替她修复这根机械棍的老板。
第36章 出狱
所有人, 两人一组, 呈地毯式搜索, 散!荒野之中,一声令下,荷枪实弹的刑、武警们四散开来。
警犬趴在地上用鼻子嗅着,穿过了低矮的树丛,然后汪汪叫了起来,兴奋地摇着尾巴叼回了一只鞋子。
训导员取下它嘴里的球鞋, 打开手机和犯罪嫌疑人逃跑时所穿的衣物进行了比对,顿时喜上眉梢,把鞋子又放在警犬鼻边嗅了嗅,然后轻轻拍了拍它的背。
警犬蓄势待发。
训导员撒了手:好样的,追风,去!
一道黑色残影如离弦之箭般窜向了树林, 身后荷枪实弹的警察们纷纷跟上。
不一会儿。
赵俊峰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手里捧了杯热茶,正在听副厅长以及刑侦总队做这次极光行动的汇报。
那边话还未说完, 他茶杯重重往桌上一磕, 滚烫的水溢了满手。
什么?人找到了?死了?!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查!给我好好查!!!
现场负责带队的总指挥是滨海省刑侦总队副队长, 此刻稍稍把手机拿远了些, 等赵俊峰咆哮完,立马敬了个礼道:是,法医已到达现场,正在进行初步的尸表检验!
挂掉电话后,他也戴上了手套走到了岸边。
人已经从水里打捞出来了, 几个穿白色防护服的法医正围着尸体作业。
为首的是滨海省刑侦总队技侦科的法医主任,虽然比不上林厌天赋异禀,但好歹也是从业三十多年经验丰富的老法医了。
老钱,怎么样了?
姓钱的法医扒开死者的眼睑看了看,转过身来道:初步尸表检验符合生前溺水的指征,体表无外伤,鼻孔、指甲均有泥沙,系在水中挣扎所致,他是淹死的无疑。
痕检那边也跑来报告:现场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足印,除了除了
本来以为抓住了秃鹫是大功一件,谁知道抓了个死人有他妈什么用?
刑侦队长正烦着呢:吞吞吐吐的,除了除了什么说完整!
痕检员把眼睛一闭:除了除了队长您的脚印!
他过来的急,没戴鞋套,刑侦队长往身后一望,河岸边的泥地上留下了一连串参差不齐的脚印,有他的也有其他搜索队员的。
他一巴掌就挥了过去:我
***
绝食的第八天。
林厌没想到他会来。
二十六年前,他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察,如今肩上已经缀上了一枚银色橄榄枝,倒真的是步步高升。
两个人隔着铁窗冰冷地对望。
林厌那时候小,很多事都已经模糊了,但她仍记得那个滂沱大雨的夜晚,她和林诚被绑架,郊区的工厂里,交换赎金失败,警察冲了进来。
第一件事不是救她,而是冲奄奄一息的她扣下了扳机。
那一年,她六岁。
黑夜模糊了一切,她虚弱到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勉强看清他压低的帽檐下青色的胡茬与颤抖的嘴唇。
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
就是这一犹豫的功夫,其他人也跑了进来。
有活口,还有活口!
她浑浑噩噩被一双手抱了起来,警察抱着她往外跑,林诚冰冷的尸体也被抬了出来。
那一夜的雨大极了。
他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破旧的工厂里雨滴像豆子一样砸了下来,女孩身下躺的地方已经汇成了一汪淡红色的血泊。
把压在她身上的犯罪嫌疑人扒开的时候,女孩下身没穿衣服,犯罪嫌疑人的胸口则插着一把致命的匕首。
她救了自己,林又元一心想救下的大儿子林诚却死了。
他至今仍记得静静躺在地上的女孩的那个眼神,冰冷,绝望,深入骨髓的恨意。
就和如今的林厌一模一样。
站在铁门外的警察莫名打了个寒噤,他挥了挥手,示意狱警给她打开手铐:保外就医。
***
再次醒来的林厌发现自己躺在了自家的疗养院里,前来伺候她的人是自己的贴身管家。
她知道自己,自由了。
这才张嘴一口一口吞下管家送到唇边的热粥,她吃的急,很快咳了起来,呛出了泪花。
她好饿,真的好饿,又饿又冷。
她想,这个世界上大概已没什么能够温暖她的了。
唯一能够温暖她的人,也在多年前就去世了。
多么希望那也是梦一场啊。
林厌在心底喟叹着,又阖上了眼睛。
睡吧,睡着了就能见到她了。
***
林厌?!宋余杭从床上翻身而起,大口喘着粗气,一脑门的汗,她伸手抹了一把,还是惊魂未定。
她刚刚梦到,梦到林厌拿枪指着自己。
那个场景是铺天盖地的红。
宋余杭想把她送给自己的那句话也还给她。
你别死别死。
她阖了阖眼睛,疯狂吞咽着唾沫,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从枕头下摸出了手机开始给她打电话,电话号码拨出去的时候她就后悔了林厌的手机早就被踩碎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怀了一丝微弱的希冀等待着电话接通。
直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为空号。
宋余杭意识到,她和林厌彻底失联了。
季景行拎着买好的饭菜进来的时候,一道蓝白色的影子冲了出去。
宋余杭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季景行跟在身后大喊:宋余杭你干什么去?!
她脚步微顿,转过身来,看着季景行身后追上来的医护人员,掉头就跑。
过了会儿,季景行的手机亮了,宋余杭的消息:姐,我去看守所看朋友。
***
林法医?早走了,昨天就申请保外就医了。
还是那个小狱警。
宋余杭还穿着病号服,脚上的鞋也穿反了:去哪家医院了?为什么会申请保外就医?她在里面出什么事了?怎么会严重到
看守所有完备的医疗设施和医疗服务,林厌肩膀上那点伤不成问题。
能申请保外就医的,都是危及生命的急重症。
换而言之,只有犯人要挂了,警方才会同意其保外就医。
宋余杭的一颗心沉沉地跌了下去。
狱警的嘴一张一阖: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去哪不归我们管。嘿,要说这林法医也是个人物,我在这待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着有人在监狱里自杀的,一次不成就两次还绝食!可把我们所长吓的!
他话音未落,衣领已被人提了起来,狠狠撞到了铁门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警报响了起来。
宋余杭眼眶通红,咬牙切齿: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
岗亭里的武警迅速围了过来,有人鸣枪示警,宋余杭松开手,失魂落魄地后退了几步,立马被一拥而上的武警摁倒在了地上。
***
好,好一个江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队长宋余杭!光天化日之下强闯看守所还打伤狱警,连省委书记都打电话问我了!你可真是给我长脸,给你们江城市局长脸啊!
赵俊峰唾沫星子乱飞,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我看你好的也差不多了,你这么想跟林厌去作伴,那我就成全你!来人,关禁闭,除了医生禁止任何人探望!直到你知道错了为止!!!
咣当铁门落锁,林厌出去了,宋余杭又进去了。
季景行来看她的时候,她正单手撑在地上做着复健,门上开了一篇小窗,露出季景行的脸。
宋余杭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跑过去:姐,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点生活用品。季景行说着,看见她白色短袖下隐约露出的纱布,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你这、这又瞎折腾什么呢,伤还没好非要往外跑,什么人那么重要值得你这样
宋余杭沉默。
季景行看她不吭气,又加了一句话:余杭,你以前不会这么冲动,你告诉我,那个林厌,究竟是什么人?
宋余杭心里咯噔了一下。
确实不会。
好像自从认识林厌开始,情绪就多了一个口子,每每遇到和她有关的事情总是难以保持冷静。
她先开始以为是林厌的狂悖无礼和目中无人,是个人都忍不了吧。
直到后来发生的事,她端着酒杯步步生莲地朝她走过来。
她因为醉酒虚弱地靠在了她的肩上。
雨夜里打的那一架。
天台上两个人对烟。
她横躺在车厢里,暴露出的马甲线,还有她的后颈。
她以一对四毫无惧色,却在她出现的瞬间露出了笑意。
她握着自己的手说:你别死。
一直不能冷静的,是她的心。
宋余杭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我
你别说话,回答我的问题。
季景行趴在铁窗前,只能看见她半张好看的下巴。
她不知道为什么,嗓音也有些晦涩:方辛跟我说过,你是为了救她恍神才受伤的?
削瘦的下巴点了一下。
你三番五次跑出去都是去找她?
宋余杭闷闷应了一声:嗯。
动手打人也是为了她?
我也没想到那人那么不经撞,一下就晕了宋余杭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点了点头。
算是吧。
季景行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后悔吗?
宋余杭考虑良久,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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