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需表现得跟韩歌一模一样，但他必须打从心底忘掉过去，接受自己的新身份。
    这并不容易，对谁都不容易。
    把相框塞进柜子的最深处后，凌希决定洗个澡、刷刷微博就睡觉。
    在外头演了一天戏，脑子乱哄哄的，原来假装难过比真难过累多了。
    还好，当初没有在圈里公布他的真实身份，为他省下了不少麻烦。
    他爸老家的亲戚，凌希不打算通知了，一切都待两年后再做打算。
    洗完澡舒舒服服地躺到沙发上，凌希随手打开电视机。他不大爱看电视剧，一般都是玩手机，只是开着做个背景音，显得房子里热闹点。
    谁知一打开，好巧不巧就对上了影帝颜华的脸。这部剧凌希也听说了，微博上讨论度持续第一的古装剧，仙侠类型的。
    颜华演的是个貌若潘安、身世曲折的神仙之子，前二十集都是本色出演，高冷得一比。但后面十集，倒演出了另一种风格。
    此时屏幕上的那张脸，正低头含笑在摸一只小鹿，虽然那笑只是一瞬便没了，却着实惊艳。
    凌希扫了一眼，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原来他会笑，笑起来倒还像个正常人。
    接着便拿起遥控换了台，毕竟是自己最讨厌的人，多一秒都不想为他增加收视率。
    打开微博，先看了看自己的主页，果然黑子比粉丝多，大家对上次剪辑的视频还在义愤填膺。
    凌希像往常一样，深呼吸几次之后，选择无视。不是说不在乎，只是他明白，洗刷冤屈这种事，需要等待时机。
    接着又想起了原来的韩歌，以前没太关注他的风评如何，现在不关心也不行了。
    从此以后，韩歌就是他爸，他爸就是韩歌。
    偏偏凌建国这人不爱赶时髦，是个连微信都用不顺溜的人，更不要说微博了。
    凌希估摸着，以后他不仅得打理自己的微博，还得顺道打理他爸的微博，想想都心累。
    要是那群成天吵得不可开交的鸽子和稀饭们，知道两个账号都是他在打理，估计杀了他的心都有。
    作者有话要说：　　鸽子：你爱豆得叫我爱豆爸爸！
    稀饭：
    第8章
    韩歌的主页倒是一片和谐，控评控得还不错，在团结一致的粉丝们的竭力赞美下，为数不多的几条冷嘲热讽，被压在了最底下。
    【路人表示韩歌什么都好，就是跳舞还得练练，做偶像业务能力不行只靠粉丝控评，不会长久的！】
    【装路人的黑子滚好吗？我家崽崽哪里不行了？你行你来跳一个？】
    【鸽子们能不能别逮着人就喷，楼上说的很委婉了好吗？你家蒸煮的舞真的没法看！】
    【噗！这层也有人杠？说没法看没错啊，还不如那个人人喊打的凌希！】
    【楼上是伪装的稀饭吗？别在这丢人现眼了，你家爱豆已经糊穿地心了。】
    凌希看到这儿，居然有点儿想笑。韩歌的粉丝鸽子，和自己的粉丝稀饭，向来势不两立。
    这会儿稀饭们大概想不到，她们的爱豆得叫那个她们最讨厌的人做爸爸了。
    一边脑补那魔幻的场面，一边随手打开微信，发现一条好友申请正静静地躺在列表里。
    凌希以为又是什么广告之类的，正准备随手拒绝，点开一看。
    还真他妈是广告。
    一个叫做A美味盖码饭的微信号正在请求添加他为好友，头像是个制作十分粗糙的广告图，黄底蓝字，写着硕大的美味盖码饭。
    凌希的手顿了顿，坦白说，这么粗糙的广告图看起来像是随手百度的。
    但俗话说得好，不想当设计师的厨子不是好美工。说不定图片越丑，味道越好。
    常年靠外卖生活的凌希，微信里确实添加了不少商家，偶尔微信下个单，方便快捷。不止他，许多明星也会添加一些外卖号，有些嘴巴挑剔的艺人都有自己常年光顾的店。
    本着以防万一的想法，凌希点了同意。
    原想看看这家有些什么盖码饭，点开朋友圈一看，空空如也。
    看来还是个新店，新店好，新店的服务态度和卫生情况还处于历史最高水平。
    凌希也不知道这些商家怎么弄到他微信号的，但也不奇怪，大数据时代，信息被盗卖的太多了。
    放下手机，看了眼挂钟，十点。
    他把明天预备教他爸的舞曲视频翻出来，仔仔细细看了几遍。虽说韩歌跳得不咋样，但凌建国一个从来没跳过舞的中老年人，能不能蒙混过关实在难说。
    即使凌希对自己的业务能力有信心，对他爸的学习能力，还是持怀疑态度。
    一个星期的时间，若是从早到晚地苦练，或许可以一博。
    凌建国对娱乐圈的歌舞、明星、八卦素来不感兴趣，甚至有些鄙夷。这次竟然主动要求学跳舞，确实令人诧异。
    凌希虽不懂他爸究竟是什么心思，但貌似除了这么做，也没有其他办法。
    他们父子俩，十分难得地，将要为一个相同的目标努力。
    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儿，不算兴奋，但也不烦人。
    第二天六点，电话铃声便响了起来，凌希从来没觉得这首卡农钢琴曲如此刺耳。
    还没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我在家等你，早些过来。凌建国的大嗓门换了一副喉咙，没有那么凶神恶煞了，反倒显得朝气蓬勃。
    凌希有些起床气，嗯了一声，又眯了几分钟，才爬起来洗漱。
    赶到月华小区，他爸已经吃完早饭了，凌希就着豆浆在啃包子，狼吞虎咽地边吃边玩手机。
    吃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你知道手机多脏吗，专家说了，比马桶还脏。凌建国不知从哪订了份日报，正边看边唠叨。
    这年头报纸业不景气，但还不至于销声匿迹，多亏了他这样的老顽固。
    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说马桶。凌希总是在清晨胃口最好，这会儿忽然有些咽不下去了。
    呵，不说，你也知道恶心人，那你还摸，细菌都吃进嘴里了。凌建国眼睛盯着报纸。明明视力挺好，却还是像过去一样举得老远，还以为自己是老花眼呢。
    得，彻底吃不下去了。
    这大约就是他不爱跟他爹一起吃饭的原因，哪儿哪儿都入不了他的眼。
    从不想同桌吃饭，到不想住在一起，最后到见一面都得做半天思想准备。越是许久不见，越是批评一大堆。
    感情，大约就是这么磨淡的。
    吃完两人坐了半小时，也没什么话说，喝了几杯茶，才开始学舞。
    凌建国倒是想得周到，还特地把二楼一间杂物房腾空了，做成了一个简易的练舞室。凌希说最好在墙上装一面全身镜，凌建国也没反对，拿他的随身小本儿记下了。
    凌希有些好奇，想问又不敢问。这人换了副身体，记性会变好吗？
    舞不难的，看两遍就会了。凌希说完，示意凌建国站一边看着，自己用笔记本放视频，跟着音乐边唱边蹦，一遍顺下来，竟然没有出错。
    看明白没，动作都是重复的，真正要记的也就那么十来个舞步。他说得简单，凌建国却一脸如临大敌，开始反思自己选择这条路是不是太自负了。
    慢点，你慢点，眼花。凌建国虽然不懂操作，想象力还是挺丰富的，冲凌希吼道：你把那个音乐慢慢放，你慢慢跳！这样你没那么累，我也看得清楚些。
    这些老年人，总是那么异想天开。慢动作才是考验人类的生理极限好嘛？！
    凌希叹了口气，尽量平和地说：不着急，我还会教你分解动作。
    凌建国像是稍微松了口气，紧绷的脸微微露出一点笑，说：那行，我年纪大了，学东西慢，不比年轻时候。
    凌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搭腔，重新放音乐，一点儿一点儿开始教。
    伸左脚，左脚！你那是右脚啊！在第五次纠正他爸的基础舞步后，凌希全身都燥得冒汗了。
    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我知道是左脚，这不是身体反应不过来嘛！凌建国有些不好意思，嗓门倒一点儿都不弱。被儿子这么嫌弃，大约还是第一次，脸上挂不住。
    从前都是他吼别人，哪轮到他被别人这么指着吼呢，即使是亲儿子，也不是滋味。
    脱离了过去奋斗几十年的行业，过往累积的尊严似乎也不堪一击。乍一看，自己到像个废物了。
    凌建国压下心底的那抹不自在和委屈，把精神集中到了舞步上。
    但愿儿子不会再吼他，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脾气，两人又吵起来。
    好不容易回来，不是为了吵架的。
    左脚，诶！对了！不错！凌希像是从他爸的脸色看出了些许端倪，声音放柔了些，偶尔还来那么几句鼓励。
    学了大约一个小时，凌建国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喘着粗气说：不行了不行了，我得休息一会儿
    这才多久就休息，总共蹦了不到二十分钟。凌希看了眼手机，不满地嘟囔，这么下去，一个月都学不会。别不当回事儿，商演上要是出舞台事故，要赔钱的。
    凌建国大口呼吸了几次之后，才边喝水、边语重心长地解释：我不能给你比啊，你是年轻人，我老胳膊老腿的，能蹦起来就不错了。
    凌希切了一声，反驳道：您现在比我还年轻一岁，体力好着呢，那些都是借口。
    凌建国像是忽然意识到了这点，愣了一下，自言自语：对啊，那我怎么这么累
    凌希看到他爸的反应，才知道刚刚的累不是装的，一时竟有些语塞。
    过去，他坚定地认为人类的意识是由身体里的激素和神经来控制。但这次，他不那么确定了。
    一具年轻活力的身躯，和一颗逐渐老去的心，谁在控制谁。
    谁能战胜谁？
    休息了一会儿，凌建国主动要求继续学：接着蹦，我还就不信了，这么点东西能把人难倒了！
    凌希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想说一句加油，又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这些极其平常的话，对父母说出口就那么难呢
    两人除了中午吃个饭和午休一小时，其余时间都在练习。
    午休的习惯，凌建国保持了几十年，其他时候不睡没关系，吃完午饭不睡整个下午都没精神。
    凌希在他爸午睡的时候，自己在别墅里转了一圈，看了看韩歌的书房。
    书柜里的书很多，但许多都没有开封，似乎也有屯书的毛病。唯一几本被打开过，并且有折痕的书，都是帮助缓解和治疗抑郁方面的。
    凌希没有再多翻，即使原来的韩歌消失了，翻人家东西总归是不好的。
    而且，凌希有了一种朦胧的猜想。
    或许那个整日嘻嘻哈哈的男生，并不如他表现的那么快乐。
    睡了一觉之后的凌建国，又满血复活了，蹦得更起劲了。
    稍微复习了上午的舞步之后，竟然能够稍微顺下来了，只错了两三个地方。
    凌希突然感觉看到了希望，心里松快了许多，开玩笑地调侃道：这领悟力，怎么不早当明星呢？做什么生意啊
    凌建国也乐了，边喘边回道：我要当明星，还能有你什么事？想当年读书的时候，你爸还是学校舞蹈队的呢，好几个老师都夸我肢体柔软！
    凌希笑着偏了偏头，懒得反驳，权且当这都是真的吧。
    他突然发现，其实他并不了解他爸，过去几十年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像今天这样，在一个阳光斜斜照进飘窗的午后，一起边跳舞边开玩笑，过去想都不敢想。
    还真是有生之年。
    作者有话要说：　　攻：我来了我来了
    第9章
    你还别不信，那时候流行喇叭裤、爆炸头，你爸一样没少，全照着弄了，用你们的话，那是潮得不行。凌建国不知从哪学了这些年轻人词汇，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怪得很。
    凌希想想那画面，笑得更开了。
    他不笑的时候，看着像随时要发脾气似的，一笑起来，两颗藏着的小虎牙若隐若现，比夜空里一闪而过的流星还招人稀罕。
    那你怎么就没去搞个摇滚呢？凌希也不是不信，就是觉得年轻时候这么潮的老爸跟后来那个坐在办公室一坐一天、古板而笨重的生意人联系不到一起。
    凌建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被过去美好回忆勾起的笑容慢慢褪去，只淡淡地说：得结婚生子过日子啊
    凌希的笑也戛然而止。
    梦想败给现实的故事太多，太俗，他一点儿也不想听。
    虽然凌建国的领悟力还行，但终究是个五十多岁的灵魂，一旦学得多了，就容易弄混，几次三番下来，差点没把凌希气死。
    他过去没觉得自己耐心不好，直到这次教中老年人跳舞。但火气再旺，还是忍住了，除了口气偶尔有点急，倒也没发脾气。
    中场休息时，凌希拿出手机，盘腿坐在地板上，往墙上一靠，打算打两把王者。
    凌建国也拿出手机，似乎在跟别人聊天，看着比儿子还忙。
    凌希没问他跟谁聊天，毕竟老爸这种生意人，交朋友的速度是年轻人不能比的。出去散个步，都能扫几次码。
    刚打开王者，便弹出一条请求组队打匹配的申请，像是早就在等着他上线似的。
    凌希从不接受陌生人邀请，单打独斗惯了。何况在他心里，大部分到处拉人打游戏的都是垃圾。
    但这次，对方的ID让他迟疑了一秒，又是这个人A美味盖码饭。
    一个卖盖码饭的，不好好卖盖码饭，成天打游戏，像话吗？
    他毫不犹豫点了拒绝，刚点完，对方又发了申请过来，还挺执着。
    凌建国正在用手机放歌，还是凌希帮他下的APP。
    一阵怀旧而伤感的音乐传出来，他一边眯着眼一边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唱。
    像是注意到凌希的窥视，扫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皱着眉头斥责道：一天天的就知道打游戏，这种东西打多了对眼睛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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