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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接下来,他们不能再将希望寄托于三皇子了,他们须先自救,有了出路,三皇子才会重新拿起这颗棋,让他走向活路。
    既然己之盾无法防御,不如攻彼之矛。
    傅明拿着名单,去昔日曾去过的小院落中秘密私见了燕乐。
    燕乐见他形容憔悴了不少,叹惋道:明哥儿,你昔年入绥国公府,我不知你是否能与靳大人安然相处,如今见你这般,想来你二人情意甚深,这本是好事。可你因他伤神至此此一刹,燕乐想到了情深不寿四字,却哽于喉间不能出口,只道,愿他能够看到你一片苦心,将来不辜负你。
    傅明却道:他待我已甚好。况且,如今我哪里还顾得上将来如何,当下还是想办法让他能够出狱要紧。
    燕乐道:但凡我能为,定竭尽全力。
    两人相商了半个多时辰,分别时,傅明对燕乐道:伴君如伴虎,太子虽非残暴之辈,但终究是太子,阿乐,你亦要慎之又慎,莫要太过激进,因小失大。
    燕乐听出这是傅明对当下事情的交代,也是对他长久处境的关怀,便浅笑而回:我有分寸,你放心。
    此后,每隔三五日,傅明便要与燕乐相见一回,名单上有好几个名字已被勾画住,每一个名字后写着一个数目,那是他交给燕乐的银钱。燕乐如今深受太子恩宠,太子手下的那些官员,即便心里对他再不屑一顾,面上却还是和气以待。燕乐私下邀约,他们多半会赴,这些钱财便就此借燕乐之手从靳府流入了他们荷包之中。
    傅明不知这样作为是否当真有效,但任何机会他都不愿错过。若花钱可消灾,哪怕倾家荡产,他也在所不惜。可这个家也不是他一人之家,他可以住陋巷蔽庐,国公爷后人不行,无论如何,靳府的颜面不能失。当自己的嫁妆及新月当初备下的那些银钱殆尽时,傅明不能真做出变卖家产之事,便只能找人相借。
    再见陶阳,虽难以启齿,傅明却仍是不多无关之语,问候过后,便直接告知来意。
    若是他事,我恐有心无力,若是这事,我倒还能帮上一二。陶阳亦爽快地让人拿了银票来交与傅明。
    只是这银票并没有在他手中握紧,当日便又交给了燕乐。
    银子如流水般入了对方之手,虽未能就此让靳以脱罪出狱,却终是让他少受了些苦头,甚而得了机会,给家人递了一封信出来。
    傅明从燕乐手中接过这封信,微微颤抖着启封,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时,双眼模糊,他直接用袖口拭去这片模糊,将信上一字一句读了又读。
    信中并未多说什么,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报了平安,让家人放心。唯有两句,是单独写给傅明的,在另一页上,寥寥十数字,却让傅明再度红了眼眶:
    知君用心如日月,请君努力加餐饭。
    傅明拿着书信回了靳府,将头一封交给众人一一看过,一封信如一叶扁舟,载着一屋子几快溺水之人,让他们得以喘息。
    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能托付的人也托付过了,此后接连多日,再未有新的进展或新的消息。傅明日日等盼,等到秋深了,他又找陶阳借了几回银钱,可最后两次送出的钱财却被燕乐退回事情已陷入僵局。
    前些时日,为了有精力办事,傅明给自己开了不少功效强烈的药以完全压制住病端,却非治本之方。而今天气转凉,他不仅未能痊愈,药效反噬,加之先时被压制的病灶再发,病情竟突然间便加重了不少。
    若是平时,他或许还能让自己不那么焦心忧虑,尚有余力劝慰他人。但秋来病中,人心往往不如往日坚强,每夜梦回,他惊吓醒来,常觉脸边冰凉,竟是不知不觉落了泪。想起还在狱中蒙受冤屈的靳以,不知他可有厚衣暖被,可能饱腹安眠,伤了病了又该如何是好一旦思量,再不能眠,生生熬到天亮。再派人去送衣送食,皆被拒之牢外。
    如此日复一日,傅明身心俱疲,不知还有哪一条自己没有尝试过的路可走。若自己当街拦住大理寺卿申冤诉屈,是否还能为靳以赚得一线生机?又或者,不仅于事无补,更会让事态恶化?
    正当傅明心力交瘁,觉得无论如何都偃蹇难行,焦灼煎熬而不知所措时,有人向他发了请帖。
    这回,周晥清不再假借兄长之名,而是坦荡地直接在请帖上写了自己的闺名,并说是与傅明商议关于靳以之事。
    傅明略加考虑后,将自己重新打点了一番,撑起精神,前去赴约。
    作者有话要说:
    新春快乐,祝福大家!
    第31章 章三一
    周晥清见了傅明,头一句便是:傅公子衣带渐宽,形容憔损,这些日子想必极不好过吧?
    傅明道:若姑娘邀我前来是为嘲讽,我这便告辞。
    周晥清一笑,承衍哥哥还时常和家里人说你是个妙人儿,却原来,也是这样呆板。我不过与你说笑两句,你就恼了。你与我姐夫两人,平常相处,怕也是无趣得很吧。
    姑娘有话不妨直说,若不说,那便再不用说。傅明说着便欲起身。
    唉,罢了。周晥清见他丝毫不欲与自己多言,便直接说明了来意,我来,是和你商议一事,若这事可以谈妥,我姐夫定能无恙归去。
    傅明心中一动,忙问道:是何事?
    想必你也去找过信王了,姐夫虽属信王一派,但信王却不肯为姐夫伤筋动骨。是否如此?
    是。
    信王是筹谋大局之人,凡事必衡量出利弊后才肯行动。如今,我们若能将姐夫这一边的筹码加重,信王定不会再观望拖延。
    如何加重?
    周家这筹码可够重?周晥清脸上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你的意思是傅明语气略重,周家愿意改变自己一向持中的立场,为信王效忠?
    正是如此。若我周家全力以赴协助信王,信王应当能够衡量出靳家与周家两家的分量,有信王内应,我周家自外施压,救出姐夫指日可待。
    周家的条件是什么?傅明如此问。虽然周家与靳家之间的联系本就千丝万缕,但周思柔已逝,承衍可以看在过去的情分和如今的朋友情谊而帮助自己,但倾家族之力,甚至改变家族立场,却绝不会是由于私情。
    周思柔笑道:你倒也是个明白人。要周家从中立走向信王和靳家那一边,自然是需要更牢固的关系。荣辱与共的两个家族,向来不是世交便是姻亲,如今我姐姐若还在世,周家也许早已行动了。但奈何,人死如灯灭。但灯么,灭了一盏,再点亮一盏便是。傅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周思柔此言一出,傅明便明白过来,你们是想想与靳家结为正式的姻亲?可纫兰妹妹已许人傅明颇觉震惊,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以正妻的身份嫁入靳府?
    周思柔缓言,语气却坚定:正是如此。我们的条件是,你主动离去,让位于我。
    傅明摇头道:我与爷是皇上指婚,我如何可以主动离去?
    周思柔笑道:傅公子,你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会不知道如何主动离去?我朝有律法规定,丈夫犯事入狱者,妻子可主动向官府提出和离。此法上至王孙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不适用。
    傅明仍反驳道:虽有此法,但我与他终是不同,我们是圣上指婚。
    此事倒不用傅公子操心了,你只需在这一纸文书上签字画押,剩下的,交给我周家,我保证,从此后,你便与我姐夫再无瓜葛。往后,你可再娶佳人或再嫁良人,而靳家也将与周家紧密相连,荣辱与共。这对靳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一张和离书被周晥清放至自己面前,傅明看着纸上的文字,虽还未落笔自己的姓名,却已让他心如刀割。
    我想,你心里定然是不愿的,毕竟国公府那样的地方,我姐夫那样的人,失去了便再难遇上。但傅公子,你可以踌躇不决,我姐夫却等不得了。
    傅明的目光离开和离书,他抬眼看向周晥清,一字一顿道:你真是有心了。
    周晥清笑道:我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罢了。有些事情,是早已注定的。傅公子,你该看清了。
    傅明半晌未语,沉默后问道:我如何信你所言?
    想来你也不会信我区区一女子所言。那便先让你看看我周家的诚意吧。此前你已多方周旋想见一见我姐夫却屡屡碰壁了吧,三日后,你再去,这回一定能与他相见。但在此之前,我要先收到你签字画押了的和离书。而且,你要与我保证,这将是你们的最后一次会面,你去与他好好道个别。却不许提今日之事,我与你之间的约定,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必须烂在肚子里。
    周晥清的意思傅明彻底明白,而他愈发觉得心烦意乱。不愿再听周晥清的咄咄催促,他拿着和离书先行而去,却几乎是仓皇而逃,再难顾世家公子的风度。
    此后三日,傅明日里仍出府去,足磨生茧却仍走不出一条通路。夜里辗转反侧,一张和离书被他压在枕下,每每翻出,上头字字触目惊心,几乎看不到最后便又远远抛开。
    夜深人静,寒霜悄降。他想起前年初春靳以骑着高头大马将他接回靳府,那时的靳以那么冷漠疏离,但他终究是从此成为了靳府的人;那年中秋,在灯火璀璨中,他被靳以寒了心,却在后来元夜的灯光中又被暖彻了心;一把琴,他弹了多少曲子给靳以听,而靳以的剑,也为他舞过多少回;靳以南征前的那个雪夜,归来后翠微山中的那些夏夜那么多辛酸甜蜜,让他欲哭还笑,欲笑却成苦笑。
    真的已行到水穷处了吗?长藉,我该如何是好?
    清夜寂寂,无人回应,唯满庭秋虫作冬临前的绝唱。
    第三日黄昏时,傅明自外归府,自己研了墨,提笔在那纸和离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再画押。轻轻按下,却如将心狠狠抛却,那通红的印迹,像极了一抔血色,刺得他几欲窒息。
    翌日,傅明再访大理寺时,终于被有司带领前去狱中,见到了数月未见却无须臾或忘之人。
    分别当日,靳以清早出门,他二人都是含笑从容的模样,靳以说自己那日公务少,下午便可回家,到时候他们一起去品尝鉴楼新出的夏日菜肴。傅明等了一日,等到黄昏,等过夏日,等到秋末,却再也等不到小小承诺兑现的时候了。
    但此时此刻,当他看见靳以消瘦而虚弱的模样时,他的不甘皆化作了心疼,仅此一面,他心中便唯余一念:只要这个人平安就好了。
    傅明平息下自己翻涌的心绪,轻声唤道:爷?长藉
    圜墙之内,正靠坐阖目的人忽地身子一颤,睁开眼,看清外头的人时,蓦地站起来,脚步踉跄地冲到栏边,眼中俱是震惊,两人相对无言,却又谁都不肯移开目光。
    许久后,靳以才道:你瘦了。声音虽然嘶哑,语气却是那样温柔,充满了怜惜。
    傅明几欲落泪,他强自按捺住心中泪意,摇头笑道:比起爷受的苦,我这又何妨?说着却不由咳了几声。
    你身体不舒服?要紧吗?
    我无妨,偶染风寒而已,爷不必担心。傅明伸出手,抚上靳以变得瘦削了的面庞,直直看向他更为深邃的双眸,长藉,对不起,我没能早些来看你,也没能
    靳以抬手握住傅明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打断他的话道:这怎能怪你?是我,让你担惊受怕了。
    傅明摇摇头,脸上露出浅浅笑意来,没事了,很快你就能回家了。
    靳以似乎信了傅明的宽慰,亦笑道:等我回去。虽然鉴楼的夏菜已经过时不候了,我带你去吃锅子,冬日里吃了暖和。不过,你得快些好起来,记得要请大夫,要喝药。
    好。傅明轻轻点头,等你回去,咱们,咱们低了头,话再难出口。
    靳以抬手,抚摸着他的发顶,温声安慰:好了,不要再为我难过了。我虽然遭此一劫,被困此处,却也不是白白受苦的。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事,也更明白了许多事。
    你想明白了何事?
    囿于圜墙之内,除了受审,靳以便只能每日独自一人环睹萧然,数不清多少个幽寂孤寒的白昼与煎熬难眠的黑夜,他一点点地追往事,思流景,想起自己未酬的壮志,想起尚待他光耀振兴的家族,想起家中依靠于自己的老弱妇孺不甘、愤怨、惧怕时时侵蚀着他,让他如处水深火热。但每每此时,傅明的面容亦会悄然浮现,他带着笑,温柔地看着自己,如带着暖意的微风,将自己心中所有的苦楚悲愤与身上的伤痛寒气都缓缓驱散。
    今日,他日思夜想的人终于不在梦中,而在眼前了,靳以笑道:想得最多的,是你。我想明白了,只要能够回去,回去你身边,便是此生至幸。若我们此生再不能见,我竟奢望能够与你有来生,再续前缘。
    以前情深意浓时,靳以从未说过这样露骨之语,经历此劫,他才能够直言心声,可傅明听了,却再难言语,也再难强装欢笑,泪珠簌簌,自他眼中滚落,他转过头去,哽咽道:好,好,你说的这些,我会一直记得,一直记得。
    靳以动作轻柔地扳过傅明湿了的脸,翻出里层干净的衣袖来,为他擦去不断流出的泪水,好了,莫再哭了。再哭,我就没有什么可以再为你拭泪的了。
    傅明闻言,方将止住的泪水却再度涌出,靳以叹息一声,倾身,以唇吻去他眼底的温热湿意。傅明浑身一颤,随即抬头,亦以唇回应靳以无比怜惜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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