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提及家里，戴乐长叹口气。
    对于他们家的糟烂事儿，林素也知道一些。
    放下水碗，桌下交叠着腿，轻声的道：
    “你妹妹不是嫁人了吗？家里还那么难吗？”
    戴乐没有说话，而是用一双大手摩挲了一把脸，好一会儿才看着她，说：
    “没事儿，家里挺好的。对了嫂子，今年还去看冬捕吗？”
    蹩脚的转移话题技术，让林素看出了他的躲闪。
    微微蹙眉，想了下开口道：
    “五乐，你跟我……还有不能说的吗？你唤我一声嫂子，虽然是冲大川那边喊得，可我把你当成弟弟，亲弟弟。”
    “我知道。”戴乐忙不迭点头。
    “知道就好。”林素说完不逼他，等他自己往下说。
    终于——
    “我娘没了。”
    啥？！
    林素惊了。
    半天没动静，突然说话虽然只有四个字，但却震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没了”是什么意思，她不会理解错。
    毕竟一个儿子，不会去诅咒自己的母亲。
    更何况……
    戴家的几个孩子都孝顺，不然戴乐跟戴喜也不能耽误这么多年。
    只不过，她是怎么都没想到，戴母居然没了。
    年纪好像也不大吧！
    “婶……婶子是得什么病？”
    “心病。”戴乐苦笑，双手十指相扣，稍微用力就发出了“嘎巴……嘎巴……”关节的声音。
    “她……担心戴妮了？”林素试探性的问着。
    戴乐轻“哼”，随后点点头，道：
    “嗯，担心她了，可担心了呢。”
    阴阳怪气的强调，让聪明的林素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双手捧着水碗，还有些余热。
    “婶子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没人跟我说呢？”
    “说什么啊，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戴乐撇嘴，把碗里的水喝尽后又道，“今年六月没得。我跟四哥得信儿就赶回去了，谁都没告诉。不过店里的伙计都知道。”
    林素明白的点点头，有些惋惜的说：
    “婶子还挺年轻的，怎么就……唉，你们哥俩骑马赶回去的？”
    戴乐点头，“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不累吗？”林素追问。
    要知道，辽阳府跟辽东府虽然临界，可离得不远啊。
    从没开始送信，他们再回去……应该赶不回发丧吧。
    戴乐咂舌，吸了吸鼻子，说：
    “怎么不累啊，累了、困了就找个地方眯会儿，醒了继续走呗。”
    话说的很轻松，但轻松的背后，只怕就是伤心了吧。
    “你们赶回去的时候……头七都没赶上吧。”
    “嗯。”戴乐轻叹口气点头，双眼微红的看着她，又说，“赶的三七、五七。本来想烧完百天再回来，可是……”
    后面的话，迟迟都没有说，林素也没有追问。
    到了这个时候，肯定发丧的事儿出了什么岔子。
    可具体的，她真不好问。
    毕竟人家已经够糟心的了，她怎么可以再继续八卦。
    “嫂子，我不想瞒你，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儿……太丢人了。”
    呃……
    林素嘴角狠抽，想了下开口道：
    “别说了，咱们说点儿这边的事儿吧。我听程薇说作坊啥的都起来了，那……”
    “嫂子，我没事儿。”戴乐打断林素的话。
    深吸口气，苦笑着道：
    “戴妮自打端午回家之后，就隔三差五的回娘家。每一次回去，都跟我嫂子要钱，呵呵……每一次过来，我娘都得骂人、生气、看病、吃药。”
    我了个天！
    林素嘴角狠抽两下，轻声的问：
    “她干啥老要钱？她夫家呢？这么频繁的回娘家，难道不管吗？”
    “呵——”
    戴乐差点爆粗，只能用这个字，来舒缓自己心里的不爽。
    看着燃烧的蜡烛，突然咬着后槽牙，从牙缝中挤出——
    “她想和离，男方家让她把聘礼的二两银子还了，所以她要钱。”
    艾玛，她没听错吧。
    林素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相信。
    这……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在月国和离。
    名声不要了？
    家人不要了？
    “她……为啥要和离？和离能去哪儿？不要名声了吗？”
    戴乐苦笑，靠着椅背仰头看棚顶，说：
    “嫂子，如果我说是我娘让的，你信不？”
    “………………”
    林素沉默了。
    她这事儿发生在旁人身上，她听到后会觉得是无稽之谈。
    可发生在戴母身上，由戴乐说出来，她就……不得不信！
    太可笑了吧。
    亲娘蹿腾亲生女儿和离，这样的桥段……
    关键是男方还没有错。
    “起先我也不相信，可五七那天烧完，当大嫂质问妮子为啥非要和离的时候，她就说是娘让的。娘让她回家，娘养她一辈子。呵呵……哈哈哈……”
    “我就说嘛，岳母没了，发丧的时候女婿不到场，这算什么呢？呵呵……可笑，太可笑了！原来，早就把人家的心伤了，谁能过来，哈哈……哈哈哈哈……”
    戴乐凄凉的笑了。
    那笑声里有怨、有恨，还有不舍。
    到底是他的母亲，骤然离世，岁数还不大，他难以接受也是有的。
    这一刻，林素倒是开始反思了。
    从她昨天过来到现在，一直都没跟他好好聊会儿。
    没想到，这孩子竟然……
    “嫂子啊，有的时候我都在想，我到底是不是她亲儿子。”戴乐仍旧仰头。
    但是林素清楚的看到，从他腮边话落了一滴泪，掉在了地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人……是真的伤心了。
    林素起身，走到他身侧，掏出帕子盖在他的脸上，说：
    “那现在呢？戴妮怎么样了？可和离了？”
    “怎么可能！”戴乐一把扯下帕子，双眼通红的继续又道，“男方把她休了，大哥让广玉哥帮忙，就在小凤山的娘娘庙，把她送去剃度出家了。”
    “啥？！”
    林素惊讶的蹙眉，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说：
    “那娘娘庙的主持，不是和尚吗？”
    “年后就换了。听说是因为‘娘娘庙’三个字，和尚在里面修行不好，所以就把庙改成了姑子。”戴乐说完起身。
    二人面对面的站着，林素得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不知不觉间，这孩子也长大了。
    “嫂子，我知道你把程薇派来的用意。不过我得守孝三年，你帮我跟她说下吧，让她等我三年。”
    这一刻的戴乐，跟平常明显不一样。
    有责任、有担当、有野心！
    林素见他这般，也放松的舒了口气，道：
    “你们……成了？”
    “没有。”戴乐摇头，“我还没说呢，不过应该快了。等蝲蛄这事儿忙完，我就告诉她。”
    “有把握吗？”
    “有。”戴乐重重颔首，整理下身上的衣服，说，“就我们俩，她不嫁我嫁谁。更何况，你弟弟还没那么差吧。”
    “噗嗤——”
    林素轻笑出声，看着他这般样子，就知道已经走出来了。
    都是第一次做人，当儿女的尽到心意、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没谁会一如既往地付出，如果双亲自拿身份，一味地要求儿女，估计都会寒心的。
    轻拍他的肩头，把人推到门口，笑着说：
    “你是没那么差，不过现在得休息了。明儿一早还得忙，至于你跟她的事儿，我听信儿了，啊！”
    戴乐把着门，并没有转身的道：
    “嫂子，我想靠自己的本事娶媳妇。”
    “……好，我不参与。”
    戴乐得到林素的保证，这才推门出去。
    林素站在门口良久，细细琢磨刚才那句话，嘴角上扬，笑出了声。
    到底是农家汉子，有骨气、有担当。
    “吱……呀……”
    门推开，红霞端着水盆进来，看着林素轻声的道：
    “夫人，洗漱吧。”
    “你咋还没睡？”
    “奴婢想跟夫人一张炕上睡。黄雨不在家，奴婢不想住那屋。”红霞略有些撒娇的说着。
    林素自然不会拒绝，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蛋，去屏风后面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