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道：墨璃自从来到魔界，寸功未立还耗费了陛下许多灵丹妙药，甚是惭愧。若是陛下有何差遣，墨璃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等你伤好了再说吧，回头我再让侍从送些灵药来。擎渊叹了口气，将墨璃扶了起来，说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愿意相信，只是希望你不要辜负我这份信任。
    墨璃恍惚之间似乎从这魔尊的眼中看出了些许温柔，只道是自己看错了：这汇聚天地戾气而生的魔头，怎么可能有情呢？
    这魔尊对你倒还真是不错，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从柜子里出来，兆阳张口便问。
    墨璃淡淡地道：这话真是耳熟，似乎不久前我才从个魔将嘴里听过。想不到你们一人一魔，倒是心有灵犀。
    兆阳沉下脸：胡说。他见墨璃单衣的胸口上已经洇出大片血迹，神情微微一愕，随即别开眼睛不再去看，有些别扭地说道：就算是为了掩护我，你也用不着弄伤自己，真是蠢钝之极！
    墨璃挑眉：那你倒说说还有什么办法？
    兆阳一时也说不出来，只是说道：反正你这样很蠢。看你这样蠢，我倒是有些赞同那个魔尊的推测了。那时你是故意让师父刺伤，好把魔尊引走，对不对？我就说那些村民不是你杀的。
    兆阳个性虽然偏执，却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发现墨璃对优昙的感情。
    墨璃淡淡地道：你想的太多了，赶快养伤，伤好了我便将你送出去，免得被魔尊陛下发现连累了我。
    兆阳问：那你呢？难道不打算离开这里？
    墨璃别过脸不去看他，说道：我好好的魔王不当，却要跟你走，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等到兆阳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墨璃便借口伤愈向魔尊请命，愿意到人间界去聚敛煞气。
    擎渊是很欢喜，命玄烈与他同去，还带上了几名蛇妖。
    他们选中了一座小镇，这镇子三面环山，最适合布聚魔阵。计算好了方位之后，墨璃便和玄烈分头行动，各自布置阵脚。
    离开魔界之时，墨璃施了障眼法，将兆阳变做自己的一个贴身小妖，一同带了出来。如今避开了众妖魔的视线，他便让兆阳赶紧逃走。
    兆阳问：你真不跟我一起走？这是你弃暗投明的机会。一旦聚魔阵布成，你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就回不了头了。
    墨璃道：我是魔界一员，理应为魔尊陛下效力。
    兆阳咬了咬牙，说道：你确定要放我离开？我离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请师父，让他来阻止你们害人。
    墨璃淡淡地道：如今魔界在四处布阵，你师父只有一人，怕是分身乏术。
    师父如果知道你在，一定会先往这里来。
    墨璃心中一震，他垂下眼眸，掩饰住内心的波动：你太看得起我了，走吧，再不走我就改变主意了。
    兆阳无奈，只得离开。走出几步又觉得这样走了心有不甘，停下脚步说道：你知道吗？师父以前虽然也清严威重，偶尔还是会笑的，特别是你在的那三年，师父笑容最多。可是自你离开之后，他便再没笑过。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说，终于叹了口气，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兆阳果然没有食言，回去之后立刻将这件事禀报优昙。聚魔阵完成七天之后，优昙带着玄门杀到，墨璃和玄烈分成两路仓皇而逃，而优昙则是紧紧追着墨璃不放。
    终于在山谷深处，他追上了墨璃，此时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回头吧。优昙说道。成为元神真人之后，他的外形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气质更加冷漠疏离。
    墨璃望着优昙，只觉得眼前的人更加遥不可及了。他惨然一笑，说道：倘若我回头，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吗？
    优昙大概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颜色略有些慌乱：我这一生潜心向道，从来没想过其他的事情。
    虽然明知道他会这样回答，墨璃的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痛了起来：说的是啊，从一开始就是我想的太多了，一厢情愿。
    优昙不太自然地说道：倘若这样能让你回头，我倒是可以
    不必了。墨璃呵呵笑了起来，笑容说不出的苦涩，我明白，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跟佛门舍身饲虎、割肉喂鹰一个道理，你真的不必如此勉强自己。再说了，就算我重归玄门，又有几天好日子可以过？你现在虽然已经成为元神真人，但你扪心自问，玄门真斗得过魔界吗？
    优昙神情顿时肃然：道之所在，义不容辞，除魔卫道，殒身不恤！
    好一个殉身不恤！墨璃笑了起来，所以你是明知必输，也要去送死？可是我不一样，我现在是北方魔王，魔尊陛下对我器重爱护，正当前程似锦之时，你却让我掉头加入你们这些朝不保夕的阵营里，你不觉得可笑吗？
    一直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小剑从优昙胸口飞出，墨璃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那把剑在他身前堪堪停住，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墨璃毫不畏惧，反而上前一步把脖子高高扬起，挑衅般地道：那你倒是杀呀！
    金色小剑的剑身在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刺过去，又被什么力量牢牢地抓住，像极了它主人内心的挣扎。许久，优昙闭上眼睛，说道：你走吧，倘若下次作恶再被我遇见，定不饶你！
    墨璃又笑了，带着些嘲讽的味道，不知道是笑优昙虚张声势，还是在笑别的什么。他慢慢后退，到距离金色小剑一丈开外的地方，这才转过身去。但他并没有急着离开，是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见面了。他的话音中透出难以掩饰的伤感：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什么？
    来世，如果咱们不幸再遇到了，请你千万不要对我笑，也别对我太好，最好是凶一点这样，我就不会被你的笑容迷惑，不会陷进你的温柔里，不会自作多情了！
    一幕幕两人相处时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墨璃的眼睛渐渐模糊。他也不理会优昙是怎么回答的，跃上了一棵矮松，在枝头几个起落便去得远了。
    第95章 91
    作者有话要说：
    墨璃的故事终于完结了，下一章莫小风强势回归。
    魔界不断地在人间生事聚敛煞气， 却不肯与玄门正面冲突。对于它们来说，是时机未到。玄门比妖界要难对付得多，两败俱伤的局面是魔界不愿意看到的。它们不仅要赢， 而且要赢得轻松漂亮。
    它们在等。等到魔界积累足够的煞气， 魔尊便会闭关入劫。倘若渡过此劫， 擎渊的修为就会再进一阶， 成为天魔，进入灭神之境。到那个时候， 三界之中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擎渊，他将一统三界，成为万世魔尊。
    所以魔界的动作虽然频繁，却始终保持一种小心低调的态度，以免激怒玄门， 提前引发玄魔大战。
    这些本是魔界秘辛，玄门对魔界的了解太少， 并不知情。直到有一天，这个秘密被一纸书信送到各大宗门的门主面前，才引起了玄门的震动。
    有人联想魔界前后的种种举动，觉得此言不虚；但也有人认为魔界狡诈多端， 这封书信来路不明， 说不定是个陷阱。
    大伙儿莫衷一是，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优昙，等待他的定夺。优昙说道：魔界的所作所为，已经将它们的野心暴露无遗。我等若是听之任之， 莫说玄门， 便是整个人间界都会落入魔界之手。所以玄魔之战在所难免，这一点相信大家都有共识。
    众人纷纷点头。
    但若真要开战， 情形并不乐观，最好的局面也是两败俱伤。况且魔界还在不断积蓄力量，此战多拖延一天，我们的胜算便多流失一分。优昙说到这里，话音微顿，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提高了声调，所以，我认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孤注一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无比坚决，字字掷地有声，众人受到他的感染，也凭空而生一股悲壮豪气：
    好，我们愿意追随真人，搏这一线生机！
    魔王大人，您回来了。
    一队魔兵远远看见墨璃，便停下脚步侧身站在路边等候。待到他经过身边的时候，一起恭敬地行礼。
    墨璃微微点头，带着两名蛇妖走了过去。
    等他们走得远了，这些魔兵才将头抬起来。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北方魔王越来越有威仪了。
    我跟你的感觉一样，远远地经过魔王大人身边，觉得连周围空气也凝重了起来，压得我不敢抬头。
    这才多长时间呀，想当初这位魔王大人新上任的时候，大伙还都不以为然，觉得他服不了众呢。
    能被魔尊陛下看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别的不说，自从北方魔王改良了聚魔阵，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收集怨气，不至于死太多凡人引起玄门的注意，兄弟们的伤亡可比以前少多了。
    你先别忙着感激，听说这位魔王只是因为手下的蛇妖死伤太多，这才打起了改良聚魔阵的主意，咱们这种低阶魔物，不过就是跟着沾光而已。
    能跟着沾光也不错呀，真希望有一天能调到北方魔王的麾下。别的不说，魔尊陛下对他的器重可是明显高出其他三位魔王，如今北方魔王府的那些小魔们，走路都是带风的。
    你想得太美了，这位蛇妖魔王显然还是更加信任他那些同族们。
    那又如何？他身边这些蛇妖今天死两个，明天死两个，如今也没剩下多少了。
    这些背后的窃窃私语，墨璃自然是听不到的。他不久前刚在人间界设好了一座大阵，这次回魔界，是把收集的煞气带回来献给魔尊。
    擎渊听他说完了此行的收获，点了点头：辛苦你了，这段时间你且留在魔界，不要再去人间界了。
    墨璃隐约猜出擎渊说这话的缘由，心中怦怦直跳，脸上却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道：多谢陛下体恤，能为陛下分忧，墨璃不觉得辛苦。墨璃在回来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个极佳的布阵之地，若是在那里
    擎渊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留在这里也是为我分忧。本尊马上就要闭关入劫了，需要你和赤烽为我护法。
    墨璃一愣，为难地道：护法这样的大事，墨璃恐怕难以胜任。论修为，东方魔王高出墨璃许多，由他护法，只怕更为合适。
    擎渊皱了皱眉：我对他还有别的安排，你就不要推辞了。你和赤烽最得我信任，有你们在，我会非常安心。
    墨璃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躬身道：墨璃领命。
    九月二十八，天魔星高照。
    凶曜恶星，以恶招恶，冲中宫，为魔破日。这魔破二字有两种说法，一是人间破除魔障，否极而泰来；二是天魔破茧重生，魔长而道消。变数甚多，难以逆料，端看天意如何。
    这一天，整个魔宫都被下了禁制，所有的魔侍被赶出宫外，里面除了入劫的魔尊擎渊，便只有墨璃和赤烽了。而他们两个也被隔绝在一道石门之外，只能焦急地等着里面的结果。
    赤烽显得紧张而又兴奋：上天终于眷顾了我魔界一回。这一次送进去的都是精纯无比的煞气，陛下有这些煞气作引，很快就能突破灭神之境，成为无所不能的天魔！
    相比之下，墨璃便显得冷静多了：陛下若是成了天魔，又该如何？
    如何，自然是横扫三界，天下无敌！赤烽瞪眼道，对墨璃这副淡漠的态度十分不满，但他耐不住心中欢喜，很快又美滋滋地盘算起来：首先把那些碍事的修士全部杀光，我真是受够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的日子！剩下便是那些凡人，这成千上万的肥料，不知够我种下多少棵傀儡树呢。
    说起来这还多亏了你。他拍了拍墨璃的肩膀，若不是你，我们怎能这么快收集足够的煞气？你是我魔界的第一大功臣，以后谁若再敢在背后嚼舌说你，我第一个不放过它！
    墨璃淡淡一笑：那就多谢你了！他虽是对着赤烽说话，眼睛却始终盯着那扇石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赤烽也跟着他一起看过去，说道：陛下已经进去一天一夜，算算也快出来了。
    就在此时，他感到魔宫之外有人试图在突破禁制，便用传音之术问道：是谁在找死？不是说过不许靠近吗？
    门外传来一个小魔哭丧的声音：大王，不好了，那些臭道士不知怎么竟然闯到了咱们魔界！一路上喊打喊杀的，魔兵们拦不住，马上就要闯到魔宫这里来了！
    赤烽皱起眉：青琰和素羽去了哪里？五将军呢？他们不来御敌，都死到哪里去了？
    东方魔王和西方魔王不知所踪，五将军正在外面御敌。但是那些臭道士之中，有一个人特别厉害，也不知念了什么咒，把日月之光招到我魔界来了！凡是被照到的，全都灰飞烟灭，连玄烈将军都没幸免！
    墨璃听不见他们的传音之声，只能看见赤烽眉头深锁，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些臭道士来了，小魔们抵挡不住。
    那现在怎么办？
    赤烽望望仍然没有什么动静的石门，咬牙道：陛下入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余的一律不要管！
    他以传音之术叮嘱道：不管用什么方法，你们要把这些臭道士给我拦住！谁也不能打扰陛下入劫！
    正在说话间，就听石门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厚厚的石门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缺口，裂纹迅速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像一只巨大的蛛网。这蛛网只存在了一瞬便迅速碎裂，落下一地石块。弥漫的烟尘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陛下！陛下出关了！赤烽大喜过望。
    他还没来得及迎过去，就见黑影一闪，一只手已然扼住了他的喉咙。擎渊披头散发，神情狰狞，宛如来自地狱的修罗。他的双目已被怒火烧得通红，直盯着赤烽，仿佛要将后者吞下肚去：你为何要害我？
    赤烽已经惊呆了，挣扎着说道：陛下，我是赤烽啊！我怎会害您？
    赤烽？擎渊明显愣了一下，好一会才反应出赤烽是谁，错了，不是你。
    手一松，赤烽跌倒在地。
    擎渊转头看向墨璃：是你。
    这没头没脑的两个字，墨璃竟听懂了，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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