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则贤皱了皱眉，觉得他实在是无理取闹，说道：老周
    你说的对，我们的确是对头。但是你自己也说过，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对头的。莫小风说话的口气中少了习惯性的调侃，反而带了些诚恳的味道，甚至还笑了笑，少了他这个对头，我会很无聊，所以我一定得把他救回来。这回答你满意吗？
    周易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有些别扭地说道：那你一定要把陆师兄的魂魄找回来。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自己也得回来。
    莫小风大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明显地一呆，随即笑叹：你终于说了句人话！
    周易瞪眼道：但是你好像就没怎么说过人话，怪不得陆师兄跟你当不了朋友。
    莫小风拍拍他的肩膀：你满嘴陆师兄长陆师兄短的，其实没跟他打过交道吧？他那张嘴才是真能把死人气活呢。
    他又把手在庄则贤肩头一拍，笑道：警醒着点儿，我的命可都压在你们两个身上了。
    将天鼋甲轻轻挪动一下位置，就能感觉到围绕着四周的煞气开始动荡起来，逐渐凝结在了天鼋甲上方的天空，而且越来越重，越来越浓。
    周易失声惊呼：你们看，那是什么？
    在三人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一个的黑色漩涡。随着煞气的郁结，漩涡也在不断地扩大，形成强烈的气流旋，将附近的沙石吸了进去，莫小风三人的头发、衣襟也被这股吸力带得飞扬起来。
    当漩涡大到足够容纳一个人的时候，庄则贤和周易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周易牢牢地抱住身边的一棵树，而庄则贤则是趴在地上，用身体将天鼋甲牢牢护住。
    莫小风叫道：记得把天鼋甲放回去！说罢，一个挺身，冲进了漩涡当中。
    与此同时，庄则贤将天鼋甲移回原位。
    就在天鼋甲归位的一瞬间，天上的漩涡突然不动了，由它带起的旋风陡然消失，那些被带到半空的砂石砖砾纷纷砸落下来，周易已经躲得够快了，还是被弄了个灰头土脸。等他再抬起头往天上看的时候，只能看到一缕缕黑气往四周散去。
    他有点傻眼，呆呆地问道：不见了，他这是进入魔界了吗？
    应该是吧。庄则贤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诡的景象，一个大活人居然在他们眼前说不见就不见了。而传说中魔界到底什么样子，他们更是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着。庄则贤摸摸手腕上的铜钱，等他，不，等他们回来。
    莫小风已经数不清自己在这漩涡里被带着转了多少圈了，只觉得脑子越来越昏沉。他暗叫不好，别回头人还没到魔界，先被弄晕了，这还有什么搞头？
    奇怪，御景当初告诉他这个方法的时候，可没提到人会在漩涡里转圈圈啊，是他忘了呢，还是自己的操作方法有误？但已经没有时间给他多想了，昏迷如期而来，他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莫小风觉得有人在推他。
    老七，醒醒，醒醒。
    老七？好怀念的称呼，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了。
    很多年前，他还在修真学院上学。那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喜欢独来独往，他有四个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五个人虽然来自不同的宗门，却比同宗的师兄弟关系还要亲密。
    那个年纪的少年，谁没有个江湖梦，谁不向往兄弟情？他们五个背地里自称单刀门，为了配合这个单字，他们按年纪排位，只留单数，双数一律不要。五个人当中，他的年纪排在倒数第二，被称为老七。唯一比他小的那个叫郭子蒙，大家都叫他小九。
    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是莫小风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美好到他轻易不敢回想，怕面对现实的时候，只剩下血淋淋的伤。
    你们瞧瞧老七，不知做了什么好梦，睡着了还在笑呢。
    这是老三的声音，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话多。
    算了，你就让他睡吧，别闹腾了。这小子据说昨天晚上兴奋到半夜才睡着。
    还是老大最体谅人了。
    我也兴奋到半夜才睡啊，我怎么就这么精神？
    谁不知道你是个夜猫子！
    对呀，老五是个夜猫子，五个人当中就数他最能熬夜。
    不对！
    脑袋抵在车窗上睡得昏昏沉沉的莫小风突然惊醒，猛地坐直了身子，反倒把他身边的人吓了一跳。吓！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吓得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那个人说着，拍拍胸口，好像在安慰自己可怜的小心脏。那张年轻稚嫩的脸，是小九！
    莫小风愣了一下神，突然伸出手，摸上了小九的脸。
    那确实是皮肤的质感，鲜活细致，还带着温度。
    小九吓得往后一缩，夸张地叫道：你没事摸我脸干嘛？恶心死了。
    莫小风怔怔地道：是活的。
    小九白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吗，你是不是睡傻了？
    莫小风没有回答，他正忙着观察四周。他发觉自己现在正坐在一辆大巴车上，身边是小九，再往边儿上是老三，坐在前排的老大和老五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着，在座位上斜着身子看他，还有人伸出手去摸他额头，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
    汽车开得很快，窗外的树木山水还有村庄，都在飞快地倒退，明明一条陌生的路，可在心里又说不出的熟悉。
    对了，他正和朋友们一起参加修学旅行，他们坐上了大巴车，而他在车上睡着了。
    大巴车的目的地是龙泽。
    第75章 三合一章
    莫小风吃吃地问：我们现在要去龙泽？
    其余几个一听都笑了， 老三指着莫小风对其他人笑道：老七真是睡迷糊了，当然是去龙泽。
    能不能不要去？
    为什么？另外四人十分讶异，当初大伙儿不是商量好的吗？你怎么车上眯了一觉就变卦了？
    莫小风扶着头， 觉得脑子里一团乱， 刚才那句话是他脱口而出的， 可是为什么不能去，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去了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老三一听就急了：你什么意思？我老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妖怪魔窟的， 能有什么不好的事？
    对了，龙泽是老三的老家，当初他们决定修学旅行路线的时候，就是老三极力推荐龙泽，说那里人杰地灵， 是个适合修炼的好地方。
    其他人一看老三急红了脸，连忙打圆场：
    龙泽是个好地方， 老三推荐的地方不会错的。
    对呀，我看过那里的地形，是个前水单抱格，聚灵气， 避凶煞， 好地方！
    就算是妖怪魔窟，那又怎么样？咱们是干什么的？降妖伏魔是我等修真之人的本职工作。有妖怪撞到咱们手里，那就等于天上掉馅饼，正好抓回去赚学分。
    小九说得对， 我巴不得那些妖魔鬼怪找上门来， 来一个收一个，来两个收一双， 咱们修真学院出来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开始引得周围乘客纷纷侧目，老大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几个能不能低调一点儿？咱们的身份是不能暴露的。
    低调，低调。几个人嘿嘿笑了起来。
    老三心情变好，伸出手在莫小风的脑袋上胡乱扒拉几下，口中说道：来，哥给你压压惊，胡撸胡撸毛，吓不着。
    莫小风笑骂：一边凉快去！
    几个人嘻嘻哈哈，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大约又过了三四站，陆陆续续有人下车，但是距离龙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莫小风他们聊了一会儿，不知从何时起，大家接话就没那么积极了。话题在十分自然的情况下收了尾，有人闭目养神，有人低头玩手机。至于车上的其他人，倒有一多半都闭上了眼睛，脑袋随着车身的颠簸摇摇晃晃，看样子也都陷入到睡梦当中。
    整个车上都弥漫着一股昏昏欲睡的气息，只剩了汽车发动机的杂音，和偶尔传来的鼾声。这时，后半截车箱里突然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哭泣：妈妈，妈妈！
    声音越来越大，由小声的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惊动了车上大部分的人。
    小姑娘，你怎么了？
    妈妈，妈妈不见了！小女孩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有好心人士一边安慰她，一边耐心地询问，这才问出个大概。原来小女孩是跟她母亲一起到B市走亲戚，回来的路上小女孩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发现妈妈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着，这才急哭了。抽抽涕涕地说完，小女孩又开始哭。
    别哭，别哭，你还记得你家是哪儿的吗？
    这小女孩看起来有五六岁大，这个年纪的小孩对家庭信息应该记得很牢了。果然，小女孩说道：我家在、在云水村。
    售票员皱起眉：云水村那一站刚过，你妈妈是不是下车是忘了叫你了？
    大伙儿一听：怎么有这么糊涂的家长啊！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车已经离开云水村，马上就要到云下村了。往回开吧，大伙儿都不太乐意；可是不开回去，小姑娘该怎么办？
    莫小风他们在旁边听着，车上各人的心思他们也都看在眼里，老大想了想：要不这样，咱们送她回去吧，反正咱们也没什么急事儿要办。这小姑娘碰上了咱们，就是咱们与她的因缘际遇，需得了结了才好。况且，扶助弱小也是一桩功德。
    其余几人都表示赞同，除了莫小风。他想反对，但是却说不出理由。大伙都当他是在闹脾气，谁也没当一回事，老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孩子，叛逆期来得也忒晚了。
    就这样，大巴车在半途停下，五个大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下了车，掉头往云水村的方向走去。
    接连下了几天的雨，路上都是泥泞，不时还有水坑横在前头，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硬是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大人还好，小女孩走起来可就费了劲，几个人只好轮流背着她往前走。
    轮到莫小风的时候，他把小女孩从老五手里接过来，眼神无意中和小女孩对上，那小女孩便眯着眼睛冲他笑了笑。不知为什么，莫小风的手突然一颤，莫名的寒意掠过心头。
    他这才注意到，小女孩穿的是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为什么突然注意到这些？为什么之前仿佛没有印象？莫小风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严格说起来是感觉很长，但细想起来，又好像没那么长，中间的细节隐隐约约，看似清晰却又模糊。
    终于，他们来到了云水村。
    还没进村，几个年轻的修士立刻就被这里散发出的煞气惊住了。这时已经快到傍晚，天空压下来的黑暗和盘旋在村子顶上的煞气几乎要连为一体。人如果进去，那就简直是自己走进天罗地网里。
    他们认真讨论了半天要不要进村，一回身才发现，跟他们一起来的小女孩不见了。
    于是，不想去也得去！
    五个人分成了两拨，一拨人尾随着小女孩进入了那个叫云水山庄的地方，而莫小风和小九就守在外面以备不测。
    他们在外面等了很久，等到天彻底黑下来，等得两个人都不耐烦已经商量好了也要进去，才看到一个人影向他们走过来。
    老大，怎么这么久啊？老三和老五呢？没等那人靠近，莫小风已经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见老大的脸色十分沉重，莫小风心里咯噔一声：出事儿了？
    跟我走。
    两个人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惴惴不安地跟着老大往前走。
    快要走到云水山庄门口的时候，莫小风终于意识到那股强烈的违和感从何而来：走在前面的老大踏出的每一步距离都是一样的，仿佛用尺子量过那么整齐，哪怕是地上有个土坑，他也绝不改变落脚点。他笔直地踏出头一步，再笔直地踏出第二步，从头至尾，膝盖没有弯曲过。
    莫小风忽然停了下来，同时抓住还要往前走的小九。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老大察觉出异样，没有回头，而是直接转过身来。他转动身子的姿势也很奇怪，头、身和腿转动的弧度完全一致，像个僵硬的木偶。
    小九本来不明所以，见到这样的情形也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对，停下脚步戒备起来。老大，我们两个叫什么？
    老大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皱起眉头：莫白，郭子蒙，问这种问题，你们是不是傻了？
    莫小风紧接着又问：咱们的五人小队的江湖诨号叫什么？
    这个江湖诨号还是他们在出发前一晚偷喝了几瓶啤酒，趁着中二上头一时兴起叫出来的，除了他们五人之外，还没有人知道。
    老大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千里提单刀，妖魔一手挑，咱们是单刀门。
    是老大没错了。小九吁了口气，往老大的方向走过去，还不忘回头埋怨：老七你真是的，害我都跟着疑神疑鬼了。
    别莫小风想要叫住他，可是已经晚了，一柄长剑自小九的背后插入，再从他的胸前透了出来。
    小九低下头，吃惊地看着胸前泛着寒光、挂着血丝的剑头，面部表情渐渐扭曲。
    在他的身后，是老大那张已被黑暗遮住一半的脸。
    不要！莫小风眼睁睁地看着小九的魂魄因为承受不住肉体的痛苦而脱离出来，被老大抓在手心，狠狠碾碎！
    为什么要这样？叫声撕心裂肺，许多年前的痛苦和这一刻骤然重叠，心神几乎无法自持，掌中剑赫然出现在手里，莫小风想也不想刺了过去！
    一剑正中心脏，鲜红的血喷涌出来，那是属于人类的鲜血，还带着滚烫的温度。老大的神情痛苦而迷惑：老七，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我是老大呀！
    莫小风的手颤抖着，却把掌中剑握得更紧。
    鲜血从老大的眼角、鼻孔、嘴角流了下来，他颤颤巍巍地走向莫小风，脸上绽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道：六年前你已经杀我一回，还想再杀我
    第二回吗？
    不是！莫小风只觉得手足发软，也说不出话来，他听到自己心里在这样说。
    当初我们是五个一起来的，可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回去了，说好的共同进退，对你来说难道只是一句空话吗？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我不想丢下你们！
    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起过我们？你的心难道不会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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