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顾晏廷便追上了楚行云,他饶有兴致地看过来:可惜我生来不是阴阳眼,不然,就有幸一睹尊夫人的芳容了。
楚行云不想搭理他,心中叫谢流水快走,谢小魂却不得令,笑着道:且听听看他还会说什么。
顾晏廷还能说什么,左一句尊夫人,右一句贤内助,挤兑楚行云,直夸他俩琴瑟和鸣、伉俪情深,实乃世间少有的夫妻真情,一连说了两千五百米,听得楚行云耳起老茧、谢流水喜上眉梢。
最后五百米,谢小魂抱紧楚行云飞冲而去,将顾晏廷远远地甩在身后,先行落上云霄峰顶,放眼望去,凌空独此峰,四海皆云雾。
顾三少不争不抢,此时才悠悠走上来,佯作气喘吁吁:楚侠客好厉害的功夫,佩服佩服!
不敢当。楚行云冷冷,顾三少自己轻功了得,何必说这话。
噢,我不是夸你轻功好,我是夸你娶妻好。
谢小魂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道:哎,云云,你说这人嘴巴怎么就跟抹了蜜似的?他转过头,伸出食指,碰了碰小云的唇,你什么时候这里也能抹抹蜜?
幸得此时张宗师千里传音:纸鸢已放好,随时可跃,我在谷底等着二位。
楚行云和谢流水从云霄峰往下望去,仙气缭绕雾蔼蔼,满眼望不尽。斗花会赛方会从谷底放上一百零八盏纸鸢,他们则从这一跃而下,点着纸鸢,一落到底。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用轻功登峭壁,与用轻功下悬崖,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斗花会决赛的纸鸢皆为蝉翼所做,力道稍稍重一点,便破了。从绝顶峰跃下,一要保住性命,二要刹住坠速,三要缓住身形,轻点蝉翼,借力而下。
斗花会决赛向来先比零失误,不许选手犯错。若最后两位皆是高手中的翘楚,才再去比轻功的快、高、广。这一百零八盏蝉翼鸢,每一盏都必须踩过去,一个也不许漏,一个也不许破。漏,则输,破,则败。
顾晏廷一拱手,恭敬谦虚道:楚侠客,决赛当前,请容在下先行一步了。
他往前一迈,衣袖翩飞,翻身而下。
楚行云低头看去,一个大活人的身影,很快便缩成一点黑,消失于雾霭之中。
下坠之高每增一寸,下坠之势便增一丈,如此高峰,最后的下坠之势会有多大?楚行云不敢想象,谢小魂能靠生拉硬拽,保全他的性命,已是一件了不得的事,还要小谢去踩一百零八盏蝉翼鸢而不许破,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他心中稍定,伸手拍了拍谢流水,道:跳吧,没事。先保命,其他不管。
你看不起我啊。谢流水笑了一声,我们都跳崖第几回了?一回生二回熟,能行的。
楚行云权当他在安慰自己,也不再言语,只等着往下坠
等了良久,却发现谢流水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他疑道:怎么还不跳?
老规矩。小谢盯着他,笑了笑,要亲我一下。
楚行云仰头望了望天,低头看了看地,最后深深一叹,走过来,会当凌绝顶,揽着小谢吻。
谢流水猛地勾住他,伸手扣住楚行云的后脑,回吻,两人在山巅处相拥一处,接着,谢流水退后一步
他俩双双跳下,在空中滚作一处,飞速下坠。
霎时间,风满盈袖,风声呼啸,楚行云闭着眼,谢流水紧紧箍着他,坠了好一会儿,忽觉身形一滞
这是踩上了第一盏蝉翼鸢?
楚行云立时就要睁开眼来瞧一瞧,却被谢流水狠狠往怀里一摁。
半空行事,危难关头,谢流水断不能分神,楚行云不敢再动弹,难得老老实实地埋在小谢怀里,只感觉身似蜻蜓点水,谢流水带着他,足尖轻轻点过三五六盏,逐次往下竟是一路顺顺利利,无需他操一丁点的心。
恍然间,世事大梦,楚行云像是忽至十年前,他被那个人抱着,埋在那个人新雪一般的衣裳里,上边有好闻的香檀味,他们从城西飞到城东,无一守卫察觉,那时的他从衣袖里窥探着外边的三千灯火,就像此时这般,什么也不需要再想好似他只要埋在这怀里,就像小船儿躲进避风港,从此,风雨无扰,万事无忧
此念过于荒唐,楚行云心中一笑而过,没想到自己决赛坠个崖,还能坠得这般多愁善感。他武功尽失,帮不上什么忙,所能做的,只有紧紧地抱住谢流水,希望能给小谢省点力气。
大风过耳,他好似听谢流水笑了一下,又好似没有,他闭着眼在心中数数,他们已顺利点过七十二盏蝉翼鸢,下坠之势缓了不少,然而还远远不够,好在谢流水力道又快又稳,只能祈祷最后三十六盏也能
脑中还未想完,楚行云忽觉谢流水踉跄了一下,抱着他的力道骤然一松!
楚行云立刻睁开眼,眼看着足尖逼近一盏薄薄的蝉翼鸢,但这坠速刹不住了他灵机一动,赶紧抓住谢流水的肩膀,即将要踩破蝉翼时,双手一撑,整个身子向上微腾
足尖从蝉翼鸢上轻轻蹭过,有惊无险。
楚行云微微松口气,他抬眼一看,却大吃一惊,谢流水又在流血泪了!
这回情况更加严重,谢流水双眼充血,耳孔渗血,十指带血,简直就像是要全身崩血而亡!他们还在往下坠落,性命攸关,楚行云什么话也没空问,只见谢流水死死咬紧牙关,不管不顾地又来抱紧楚行云,提住力道,让他再躲过一盏蝉翼鸢。
楚行云强自冷静,尽量先抱紧谢小魂,不敢轻举妄动,谢流水又带他撑过三盏蝉翼鸢,突然,嘴角流出一丝血
谢流水,停下!
就快成功了再等等我
停下!我有留后招,你何必这样拼命?
谢流水全然无觉,只喃喃着:再等我一下我很快就来陪你们。
楚行云浑身一僵,他惊讶地盯着谢流水,这人已经失去神志了他甚至根本不清楚自己拼死拼活是在做什么!
法师
楚行云想起顾晏廷身边那一票法师,顾晏廷信心满满,胜券在握,这些人定然隐藏在赛场中,不知又在哪诅咒谢小魂!楚行云一把抱紧谢流水,摁到自己怀里来,事到如今
只听啪地一声微响
楚行云踩破了脚下的一盏蝉翼鸢。
山间观赛区骤然一静,千万众人呆立着
只见白衣飘飘的楚侠客,似落山滚石,直直陨落,轻飘飘的蝉翼鸢,被他一连砸穿了十几盏!
楚行云抱住失神的谢流水,在半空中调整身姿,时不时扒拉两下蝉翼鸢,努力缓住自己,但杯水车薪,他最后还是像断翅鸟一般,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
观众呆若木鸡,他们看着那个楚侠客,竟然从半空跌落而下,跌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天哪!楚侠客楚侠客
楚侠客竟然输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输啊!楚楚
张宗师看着,轻叹一声,宣道:斗花会,决赛,楚行云,败顾逸之,胜
顾晏廷立在一旁,微微一笑。
楚行云闭着眼,倒在地上,心中盘算着,当时表演赛时,他便想了一计万全之策,只是那时用来为时过早,此时正好。
变故就在那一刹那,楚行云猛地咬破后槽牙的血包,撑起身,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怀中的谢流水浑身都在发抖,似乎极为痛苦,又在强行忍受,最后似是恢复了一点神智,抬手捏住楚行云的下巴,将他的脸,慢慢转向观众
血染白衣,楚楚可怜。
天哪!楚侠客怎么了?
怎么回事啊!都吐血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快找人救他啊!都在干什么!
张宗师立刻叫来药师,楚行云佯作痛苦,死死按住自己的肚子,咬牙皱眉,女药师们看得心疼不已,赶紧检查,大惊失色:
宗师,楚侠客楚侠客他中蛊了!武功尽失!
楚行云佯作撑起最后一丝气力,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顾晏廷,愤然欲说,却又喷出一口鲜血。
是那人给楚侠客下蛊了吧!好贱啊!净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我就说他赢得不明不白!肯定使炸了!楚侠客不可能输的!
严惩不贷!严惩不贷!看我们楚楚被弄成这样了,都吐血了!赶紧把那人抓住!
顾晏廷忽成众矢之的,一脸懵状,身旁的张宗师向他伸出手,威严道:
顾逸之,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四十四回 天降祸3
人声鼎沸,楚行云倒在那里,全听不见,他脸色惨白,按住自己的腹部,皱眉,喘气,还时不时抽搐两下。
这边!快!把他抬上去,楚侠客,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楚侠客
女药师极力想唤醒他,楚行云却毫无反应,像一条脱水濒死的鱼,他急促地呼吸着,忽然,像是一口气没喘上来,头一歪,彻底地闭上了眼。
楚侠客!楚侠客!天哪!他没反应了不会有事吧!
那顾逸之真该千刀万剐!把我的楚楚害成这样!还把他武功弄没了!
赛场观众一个个义愤填膺,武林盟主极力管控场面,然而众怒难犯,许多人拿起木条、石子,扔向顾逸之:
卑鄙小人!卑鄙小人!卑鄙小人!
顾晏廷无言以对,心里好苦。
楚行云紧紧闭着眼,听着众人的声讨声,心中微笑,他可没冤枉顾晏廷,在薛家杏湖时,顾三少确实得意洋洋地给他种了蛊,只要他做出痛苦不堪的样子,药师一查就能查出来。
楚侠客,你坚持一下,你肚子里有蛊不要昏过去
女药师还在不停地说话,可惜她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楚行云感觉自己被抬上担架,黑暗中,有一个人靠过来,趴在自己肩膀上,软软的发丝蹭着他
云云,你装的可真像。
谢流水悄悄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蛋,楚行云正忙着装晕,心中道:下去。
不要。
谢小魂趴在楚行云身上,头埋到他颈窝里,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楚行云沉默了一会儿,心中道:你眼睛怎么了?
没事。
楚行云心中了然。他知道,若是谢流水吱哇乱叫,赖在他身上说痛死了难受死了呜呜嘤嘤的,那就是没事了,若谢流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事,那就是有事了。
谢小魂受法师所咒,不仅魂体有伤,大概精神也不太好,楚行云想到他们掉下来时,谢流水神志不清地在说:再等我一下我很快就来陪你们
他想去陪谁呢?
楚行云心中暗想,果然,十二年了,这家伙还是没能接受至亲已故的事实吗?
担架抬到了地方,药师们在他身边忙碌,妄图帮他解蛊:
情况怎么样了?
不行这蛊深入肺腑,蛊毒早已遍布全身了,根本没办法
什么!那顾逸之竟然如此歹毒!这是何蛊?这么短的时间
不不知道,从来没见过
楚行云静静地听着,局中奇邪之物甚多,顾晏廷又出身炼蛊世家,他种下的蛊,岂是白道的几个小药师能解的?
一堆人六神无主,闹哄哄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楚行云不去管他们了,他自在脑中想,谢流水说那句陪你们之前,还说过一句话:
就快成功了再等等我
当时,楚行云以为谢流水是在跟他说快能赢了,但如果谢流水在那时就已失去神志,这番话就是对他的娘和妹妹说的了,那么
他想去做什么?
他的娘和妹妹,已经永远、永远,离开他了。
他还能做什么?
楚行云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头绪,又觉得自己老想谢流水的事情干嘛,他立刻赶跑这些想法,紧接着,闻到了一股香
这些药师对这蛊无计可施,实在无奈,只好点了一些安神香,寄希望于楚侠客好好睡一觉,然后自愈了。楚行云骤而无语,不过他确实累了,这个枕头也很软,很舒服
楚行云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一睁眼,便看见身旁躺着一只魂。
谢流水正眯起一只眼,戏谑地瞧着他,楚行云发现自己枕在谢小魂的胳膊上,他猛地要起来,谢流水却按住他:没事,睡一会呗,顾晏廷跑路了,你赢了。
楚行云一皱眉:顾家三少跑了?
你嫁祸给他,他自然要接受检查,可顾家炼蛊世家,他身上能不跟蛊沾边吗?到时候查出一大堆白道见都没见过的蛊虫,他要怎么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赶紧跑了算了。
楚行云沉默不语,说起来,顾晏廷是私生子,当年被认回本家,就是要他练什么阴骨散,这种武功要求人与血虫共生,极为痛苦,但取此血可对抗宋家的忠诚引。药师只要稍稍深入一查,就会发现顾晏廷身体不对劲。
你武功尽失的事,现在全武林都知道了,可怜的小云,你准备怎么办呢?
谢小魂躺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楚行云的头发,把发梢缠在指尖上,卷成好几圈,又松开,如此反复,乐此不疲,边玩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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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流水——邵年梦(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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