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你生辰是什么时候啊?
对面安静了好一会儿,久到楚行云以为姐姐不会搭理自己了,却传来一声回话:
是一个多余的日子。
楚行云有些听不懂:什么叫作多余的日子?
谢流水靠着墙,笑了笑,每四年就会多出来一天,多余的日子,多余的人。但这些没必要诉之于口,于是他转口编道:是三月十五。
那不就是明天嘛!姐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谢流水不再答话,待夜幕临,他就从窗外飞出,万丈高楼脚下踩,他见小行云每晚都抱着断腿痛得发抖,准备弄点草药来。
然而等他天明再回来时,小行云却不见了。
不仅是小行云,整栋楼都空空荡荡,没人了。
谢流水掀开毯子一摸,冷冰冰的,离开很久了。
他一颗心往下沉,不会是被提前抓走,做成药罐子了吧
忽而窗外传来一声扑通
谢流水站在窗后阴影里,向外望去
小行云一头栽进小溪里,早春水尚寒,他一身都湿透了,清晨凉风一吹,让人直打哆嗦,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楚行云努力爬起来,高兴地举起那颗盛着星光的琉璃珠,大声喊道:
姐姐!你瞧!我找到啦
谢流水看着他,心想,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傻得无可救药的小行云站在潺潺溪水间,他撑着一条断腿,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一些,说:谢谢姐姐这几日对我的照顾,不过这颗珠子是姐姐意中人送的,所以我准备了别的礼物送给姐姐
我送你一个太阳吧!
此时,天大亮,那一片遮光的荆棘杂枝,一夜之间全被人剪除了。小行云身后,是一轮朝阳,冉冉升起,他迎着光,甜甜地笑起来:
我没什么能够送姐姐的,只能把这些碍事的枝条都清走,以后你的屋子里就可以照到太阳啦!
明烂的日出太过耀眼,谢流水站在阴影下,久久地看着,看着暖融融的阳光落在楚行云身上,照亮他小小的身影,照亮他被荆棘划伤的血口子。
那时候的楚行云一无所有,没有白衣翩翩,没有千金万贯、没有举世无双的武功,只有伤痕与笑脸,他站在阳光下,冲谢流水挥着手,大声说:
祝你生日快乐!
十年过去了,再次见到,还是一样的,怦然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小流水终于上线啦!
相遇的好日子,卖萌打滚,球一个作者收藏吧,谢谢小可爱们!
第二十九回 白月光2
楚行云在一片风雷声中醒来,他转头看了眼身旁睡得像只死猪的谢流水,摇了摇头,遂自己起身关窗,可刚走了没两步,乍然想起他已成了魂形,万物皆碰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雨水瓢泼而进,弄得他屋里一地狼藉。
楚行云有些愠恼,正想回去踹醒谢流水,可转念一想,这也不行,谢流水此时寄宿在自己身体里,踹他这不等于踹自己嘛,只能温柔地去把他叫醒。
这让楚行云更添愠恼,好在老天帮他出了口恶气,当下只见谢死猪不知梦见了什么,翻了个身,骨碌一下,就从床上摔下来,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
谢流水顿时惊醒,他一睁眼,就见一只大大的楚行云横在眼前,一手托住他的额头,一手护住他的脖颈,没让他跟大地一吻,没让他磕得鼻青脸肿。
谢流水心中立时蹿出两只跳舞的小人,载歌载舞,可还没舞两下,就听楚行云冷冷道:
你小心点,别磕了我的玉。
哦,是来护那块破残玉的。
谢流水心中那两只跳舞小人立时死了,只剩一声感叹:活人不如死玉啊。
他低头瞧了眼自己十年前掉落的穷奇假玉,心中十分不爽,故意拎起来,甩了甩。
楚行云立刻出手制止他,两人争抢间,忽听啪地一声
戴了十年的红绳断了,残玉被甩出去,摔在房柱上,碎得四分五裂。
楚行云的脸唰地白了,像是柔软的心尖被人捏死了,他一语不发地走过去,将那一片片残片捡起来。
谢流水对那玉毫不关心,反是惊疑道:咦,你能碰得到这玉?
楚行云恍若未闻,只是站在那,数着手心里的残片。谢流水看了,心想也是,楚傻云天天就把这玉宝贝似的挂在脖子前,执念那么深,自然可触碰了。虽然谢小魂不爱理那破玉,然而此事他自问有错在先,于是眼巴巴地过去,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道歉: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握着那些碎片也没有用,给我吧,我帮你补起来好不好?
滚。
楚行云气到极点,反而什么话也骂不出来。他这么放在心尖上的宝贝,戴了十年都平安无事,这人一来就大喇喇地给他摔碎了,心中恨不得手撕小谢。
谢流水涎笑着拽了拽牵魂丝说:你的丝儿牵着我,我怎么滚的开嘛,你看,玉既然已经摔碎了,你砍死我它也不能复原,不如让我帮你修好是不是?
修?楚行云冷冷道,怎么修,你会扭转乾坤吗?
哎呀你不要这么死板,你这块玉本来就是穷奇假玉,假的、赝品、西贝货,懂吗?修修补补又是一块好假玉啦!这要是什么都不能修也不能补,动也不能动动手脚,古玩还怎么玩死外行啊,来,乖,给我吧。
楚行云本来将信将疑地递过去,听到那一声乖,又冷着脸补道:你要是修不好,我就叫你那尸身跟这块玉一样。
好好好。谢流水去找来蛋清、白灰粉,又煮了点米汤,从屋外摘了几株不知名的草药,搅和在一处。楚行云见他走来走去,并无大碍,看来伤病渐好,果然神医还是神医。
谢流水关了窗,拖了地,配好粘浆,坐在椅子上,卷起宽大的袖边,露半截手腕,捏着一根长勺,舀一点点粘浆,仔细地开始补玉,楚行云飘在一旁,静静地看他。
楚行云。谢流水一边补一边开口唤他,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块玉?
楚行云本想呵斥他几句专心补玉,却见谢流水控制着腕力,漫不经心地一倾,乳白的粘浆登时就铺满了断口,没有缺漏一点,也没有溢出一滴,精细至极,鸡蛋里也挑不出骨头,他只好把话咽回去,换成一句:
跟你无关。
谢流水笑一笑,心想,这关系可大了。他本想借此深问一二,但忽而又觉得,他们难得这样安安静静的,挺好。
窗外白雨跳珠,风声疏狂,窗里残玉无言,烛火晕黄。两人静对着,一个补玉,一个看玉。
十年悄逝,恍然如昨,人都变了,玉还是当年玉,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十年前
十年前,不夜城,三月十六。
滚起来!
天阴鸷,黑沉沉的一片,像要塌了。小行云被一个大人一把拽起来,踢下楼去,紧接着又被另一个大人绑上了套脖绳,索套勒紧小行云的脖子,那大人一扯,扯狗链子一般扯着他,口中不住催道:
快点快点!
全城的老弱病残聚齐了一批,他们要被做成药罐子了。
那两个大人互相喊话:
就剩这一个小鬼了?
是了,其他大的昨个儿天没亮就拉走了!
小行云被拽进队列里,他猛然从那两人的话中悟出了什么,叫道:我隔壁,我隔壁是不是住了一位姐姐!她去哪
大人盖了他一巴掌:吵什么吵!你隔壁压根就没住过人!快点走!
小行云的心瞬间拔凉拔凉。
果然,果然是这样难怪难怪那个姐姐会飞来飞去,总能弄来好吃的。他分明记得他有在小溪里祝姐姐生日快乐,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屋子里,衣服都是干的,手里也没有那颗星光琉璃珠
全是假的!全是幻觉!他又开始这样了!
楚行云捂着脑袋,十分痛恨自己这种辨不清真假的脑子。不过,生生的疼痛很快就让他辨出了此时此刻的真实,他被俩大人拽着前行,断了的右腿时常跟不上,就被狠狠拖着走。
小行云捏紧他早就贴身藏好的刀,心中告诫自己,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
楚行云观察过这里的情况,他住的木楼处于城西中央处,就算楼中无人把守,他也很难避过所有的耳目顺利出逃,不过先前有人被带走去做药罐子时,他特意观察了一下行进路线,大人会带着他们途径一处水汀,那里路蜿蜒,草丛生,而且年幼残废的家伙通常会被安排到队伍最后,因为人人都觉得他们太弱了,谁也不会去多加看管。如果他能找准机会,在那割断绳子,藏匿进去,顺着水汀向东进入芦苇荡,或许
或许就有生机了!
小行云被踢进药罐子大队,果然被安排在了最后,每个人都被套了锁脖绳,在咽喉处打一个死结,多出的绳子部分则挂上一铁球,每三人共拖一个,所有铁球又由铁链连在一起,链头由领队的大人攥着。水汀旁道曲折,前边人看不见后边人,但出逃最难的地方就在于,割绳时,如何不让共拖铁球的其他两人发现
楚行云还没想好对策,就见一个又瞎又哑的,一个又瞎又聋的,他们的套脖绳,同他一块儿,挂上了同一个铁球。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小行云简直要仰天大笑,过水汀的时候,他袖中刀出手,割了绳,扭头就跑,钻进丛丛草间,没了影。
一切都顺利极了!
楚行云撑着断腿,像单腿山羊那样在水汀间跳跃,疯了般逃走,兴奋地连脖子上的绳索都忘了解,跳到一半,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转过身,套脖绳有一长段垂在地上,而绳子那头,被一块小石子压住了。
楚行云挥手抖了抖绳子,震开那块小石头,天快下雨了,他得快些逃,然而不出三步,竟又不能动了。
他回头一看,又有一块小石子压住绳头。
真是奇了怪了!这么小的石头怎么就会压得人动不了?他遇了石头精不成?小行云气愤地跳回来,一脚将那石子踢开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小行云全身竖刺,登时抽出刀来,戒备非常,四处张望,天落了雨,水汀里漫起了一层薄雾,烟雨迷蒙间,有一人,踏雨而来。
他身穿一袭白衣,斗笠压得很低,遮尽了眉目,只露出一点玉白的下巴尖儿,那人站在那,捡起小行云的套脖绳,捏进手心里,嘴角带笑,就这么定定地瞧着云。
小行云心想,看来就是这家伙捣的鬼!这人是谁,怎么这么坏?他当即挥着刀,冲谢流水耀武扬威道:滚开!不然我不客气了!
眼前这奇怪的人非但没有被逼退,反而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楚行云如临大敌,套脖绳被这人抓住了,他只好调转刀刃,想赶紧割开脖子上的绳索套,谁知越急越割不开,雨中湿汀,撑断腿的木杖一滑
完蛋了!他会跌进一滩泥泞里,就像他曾经无数次摔倒那样,爬都爬不起来
然而这次,小行云跌进了一袭白衣里
新雪带着一点檀香,干净又好闻,让人跌进去,就不想再起来了。
少年谢流水一把抱住他,笑道:
傻瓜,刀不是这么握的。
天沉青,耳畔雨声渐大,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万物都消融在这一川烟雨中
山雨忽来,溪云相聚。
第二十九回 白月光3
待理智回笼,楚行云猛地意识到自己一直趴在一个陌生人怀里,他捏着小刀又挣扎起来,刀子才刚挥了一下,就被小谢用二指轻轻一捏,不费吹灰之力,那雪亮的刀刃登时就断作两截,当啷一声清脆,掉在地上。
小行云傻眼了,耳畔响起清甜的女声:
别乱动了,是我。
姐姐姐?
嗯。
小行云遂喜笑颜开:你你是真的啊!
小谢不懂这孩子又在胡言乱语什么了,摸摸小云的脑袋,将他摁进怀里,道:别抬头。
小行云忽觉满风灌耳,顿如腾云驾雾,千屋万树,皆匍匐于脚下。他又被挟着飞起来了!外边是白茫茫的雨,而他被这一袭白衣裹着,一点儿也淋不到,他紧紧抓住这衣袖,心中甜滋滋,恨不能别一个喇叭,对全不夜城的烟雨楼台都吼上一句:看!我仙女姐姐来救我啦!
谢仙女轻功一提,城西城东不过眨眼的事儿。楚行云很快就就看见了玉宇琼楼一片,居高临下地这般看,富丽堂皇的捧春阁就像一只小小的金龟子,闪亮亮地趴在地上,仿佛一抬脚,就能踩碎了。
谢流水拎着小行云,转身跃上了捧春阁北面的悬苑,一座空中花园。
悬苑一如既往的繁华,尤其是最高的那处露凉台,照旧是夜夜笙歌,欢声笑语。楚行云沉默地看着,想起三年前,那次失败的出逃,那次王爷的一枝春
往事历历在目,小行云抖了一下,谢流水以为他是怕高了,于是将他裹得更紧些,只留了一条小缝,给他透透气。
小行云躲藏在白衣里,千灯夜只余了这么一线天,他透过小小的缝隙,窥伺着外边的三千世界,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看着别人,但别人看不见他,没有人会发现他、没有人要来抓他,他就这么观察着一草一木,看雨中灯火摇曳,风里万叶飘落,而他自己缩在白衣里,像阻隔了世间所有的风雨,那些风吹雨打,同他再无关系了。
小行云眯着眼蹭了蹭白衣裳,像毛茸茸的小猫团。小谢拍拍他,问:怎么了?
小行云摇了摇头,说:好温暖啊。
谢流水笑一笑,燕儿般落进悬苑中,动作轻巧悠然,如入无人之境,他抱着小行云,不紧不慢地在凌空而建的花谢楼台间穿行,守卫的、暗哨的、一个个恪尽职守,严阵以待,可就跟集体瞎了眼般,谁也没察觉到有一只小谢携着一朵小云,大摇大摆地晃进来。
楚行云心中称奇,不过他转念一想就想通了,他的姐姐是仙女,仙女自然有仙女的本事,岂会被那些个凡夫愚子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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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流水——邵年梦(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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