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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流水——邵年梦(4)

    不及细想,那冰冷的指尖又开始下滑,最后轻轻扣住他的咽喉。
    江湖中人,命门被扣,楚行云全身一僵: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不落平阳,采花小贼,但据说胆小如鼠,从不主动杀人。
    谢流水闻言,捏了捏行云的脸颊:来找你拿一个东西。
    拿什么?楚行云冷冷道,清白?人命?
    谢流水摇摇头,低笑一声:
    我都要。
    你找错人了,我是男子,并非女扮男装。
    我知道。
    楚行云自知武功尽失,难以与对方硬抗,又见这不落平阳还能沟通一二,遂和缓道:别人出多少银两雇你?我可以翻倍。
    谢流水摇摇头:我不要钱。
    楚行云心想,这采花贼果真是个傻的,天底下怎么会有不要钱的人?他盯着谢流水看,继续谈判:你若不放心,可将我点了穴,我带你去拿钱,你需要多少
    谢流水笑了一下:楚侠客,你是有钱人,以为这天下人都是穷怕了,可天底下还有一种人,再多的钱都对他没用了。我不要钱。
    楚行云盯着谢流水看,竟发现这人说不要钱时,神色极认真,不像是价码不够的贪婪。他在心中盘算着,近日在江湖上得罪了谁?竟不要钱也要取他的命?
    这般行动倒像是他欠了什么风流债,楚行云自问流言虽多,但都虚虚假假,他没跟谁搅不清楚,更没有辜负谁的真心,他一直,就只喜欢十年前那个人
    如今谈判不成,只能硬打。楚行云沉住气,逼自己忍住。
    现在不是时候。
    楚行云一动不动,状似妥协,忽于电光火石间,猛地一踹,盘身而滚,一下脱出桎梏。
    可他毕竟中了圈套,虽药未走全身,却已感乏力,未得几步,被谢流水一捞,就捞回来。
    楚行云重又恢复那种不抵抗、不挣扎的安分状态,一双墨瞳静静地看着谢流水。
    七步之遥。
    此时他额角微汗,气息稍乱,单衣被蹭开,露出光洁的背部,窄腰两侧,有两个漂亮的小腰窝,要命得勾人。
    谢流水心情极好地吹了声口哨。
    楚行云面上不露声色,右手一寸一寸地抠进土里。
    五步之遥。
    说时迟那时快,楚行云腰部猛一使力,曲膝向上一蹬,谢流水侧身躲开,另一手掠来,要制住他,正此时,楚行云右手握的一把土,快似流星地向后一撒,谢流水急急去挡,却仍是视野一糊。
    趁此空隙,楚行云向前一滚
    三步之遥。
    他双手向撑身,腿、腰、背猛地一齐前缩,谢流水要来捉他,楚行云却以肘为支点,背肌瞬间发力
    一步之遥!
    楚行云拼死用劲,从地面跃起
    就在这瞬间,他的身影却在半空中狠狠滞住,宛如飞虫被滴落的松脂攫获,定格成一块琥珀。谢流水捏住他的衣袖,笑道:
    跑什么呢?
    生死存亡,间不容发,楚行云整个上臂硬爆发出最大的力道,只听呲啦一声
    袖子断了。
    他终于挣开谢流水,翻身而下。
    如鱼跃入水。
    楚行云一头扎进清冽的溪中,近日多雨,水势颇大,微波漾着杳杳天光,淡金色的夕辉粼粼洒下,已是黄昏后。
    他复又想起华碧楼的梅子酒,那不对劲的酸涩味,恐怕就是下了药的缘故,当时不做理会,实在太过大意。
    如今宋长风昏迷不醒,求助外界无望。而自己,有可能在苍林幻境中被下了二重一枝春,现在恐怕是药走全身,只觉五脏六腑烟熏火燎,四肢百骸抽筋断骨,每次微抬手臂去划水,都感到吃力难当。
    春日的水看着暖和,入里却仍是冰凉,楚行云在浪里挣扎,耳畔蜂鸣回响,他不禁胡思乱想,若真有命逃脱,该如何解这药呢?
    此药歹毒非常,他曾在不夜城里见过,喝了之后人就变得理智尽丧,身心崩溃,楚行云不忍再想,奋力划出水面,慢慢地调整呼吸。
    都过去了,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
    十年前,那个人就终结了自己生命中所有的黑暗。
    心中蓦地一痛,这么多年,自己多方打听,却再没有见过他,连如今他是否还存于人世,都未可知。
    他后来怎么样了?这十年,他过得好不好呢?
    突然,身后水流异动,一道黑影闪电般掠过上方
    楚行云还未看清,就被一个巨力拎起,甩出水面,瞬间,天地倒悬,他眼前一花,便如断翅鸟般,摔在岸边厚厚的草从里。
    他全身湿漉漉地躺在草地上,精疲力竭,奄奄喘息,一抬头,便看见赤膊上身的谢流水,鲤鱼跃龙门般破水而出,一步步走来,朝他逼近
    楚行云心中叹气,是不是十年前遇到那人就用掉了他一生的运气?关键时刻,老天竟不站在他这边。
    不落平阳明明是北方人,水性却跟自己武功具在时不相上下。楚行云慢慢把眼睛阖上,心中了然,最后一条生路已被掐断。
    楚侠客折腾够了?
    谢流水俯下身,歪头瞧着他,楚行云右手摸着草丛中一块稍大的鹅卵石,估量着需要多少的力气,才能把眼前人砸得脑浆迸裂。
    但他这念头还没盘算多久,谢流水左手已抚上他右手,徐徐抬头,混黑的瞳孔像蛇一般注视着他,而后慢慢地冲他一笑
    谢流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拇指抵进他的掌心,一点一点,把那鹅卵石顶出去。
    楚行云心头顿时一跳,妈的,这人会读心吗!
    谢流水五指一点点收紧,最后十指交扣,严丝合缝。
    楚行云偏过头,尝试性地挣了挣手腕,对方却趁机埋进他的颈窝,咬他。
    你是狗吗。
    楚行云冷声道,谢流水却微微一笑:我倒是狗,不过,要难为我们大名鼎鼎的楚侠客,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一使劲,就将行云拦腰抱起,意味深长地补道:
    小心,待会儿啊,要被欺负很久的。
    楚行云咬牙逼自己维持理智,此刻离了地,他才看清四周,附近溪水潺潺,草木岑蔚,而几步开外,竟就碰巧是个简陋的木屋。
    真是碰巧才有鬼!楚行云在心中啐骂,恐怕对方早已料定他会跃溪而逃,甚至连逃到哪段水道再整上岸都算好了!
    谢流水抱着楚行云走过去,推开木门,把他扔到厚厚的床褥上,压住。
    楚行云无可反抗,就开始装木头人。谢流水捏住这朵小木头云的下巴,歪着头细细打量,他就只是这么看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头吻下去
    窗外,春深微雨夕,满叶珠漼漼。
    作者有话要说:  【注】春深微雨夕,满叶珠漼漼。出自白居易《庭松》,不好意思白居易先生,您的好诗被我拿来当春诗用了一下哈
    第六回 长夜劫
    一夜风流一夜血,
    生死离仇命中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楚行云任由他吻着,权当狗咬,总一天他会再狠狠报复回来!
    谢流水却不愿意给他痛快,不温不火,慢条斯理
    像一钱钱凌迟。
    楚行云最受不了,身体越来越热,原本还能维持一点思考的头脑,此时像铸了一根滚烫的铁芯,要把整个脑浆都搅沸。
    忽而,坠玉的红绳被人轻轻扯动,谢流水似要去摸那片残玉
    楚行云像被蛰了一般,右手立刻握紧残玉,整个人警惕而防备地盯着谢流水。
    啧,什么鬼东西握的这么紧,定情信物?
    谢流水笑着,去掰他紧握的的五指,却发现竟怎么也扳不开。
    楚行云握得死死的,这是那个人的玉,不许谢流水这种人碰,脏。
    我方才看见了,不过就块残玉,虽然墨玉罕见,可惜摔为两半,无论是玉还是人,恐怕都难再全了。
    他轻轻一叹,缓缓在楚行云耳边吐息:碎玉扎人,放手,嗯?
    楚行云只觉得入耳全是模糊不清的气音,像恶魔的呓语,仿佛受了蛊惑,他松开一点,但终究不愿放手,最后认命般,缓缓阖上眼。
    谢流水皮肤很凉很凉,不似正常人。楚行云无意识地想往上靠,但仍缓不了体内燃起的烈火,恨不能有一盆冷水浇下来淋个爽快。
    等等,冷水?
    一丝惊疑在心中泛开,楚行云深知二重一枝春的功效,一旦发作,就是理智全无,断不可能只想要一盆冷水就行。
    捉住一个关键的线索,思绪重又活络,手中残玉的冰凉,使他定气凝神。他现在筋骨无力、全身发热,虽同一枝春的发作征兆一样,但他还尚存理智,仅凭这一点,自己身中的绝不是一枝春。
    此药名贵至极,原料须从西域采炼,长时间调配而成。谢流水一介小小花贼,哪有门路弄一枝春?
    这么一想,此人说甚么二重一枝春,恐怕都是在吓唬自己,耍个心术,要他放弃挣扎。
    此时心下一片明朗,他如今只是四肢无力,身体发热,没有不发不行的欲望,很可能,对方只是下了软筋散和发热剂,致使身体有些滚烫,甚至连春药都没用。
    理清思路,楚行云便开始思量逃脱之计。
    以现在的状况,想要扳倒武功高强的不落平阳,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他虽屈居人下,但比着不落平阳人生中任何一个对手都更接近他,谢流水一身致命点都暴露在他面前,喉管、脖颈、左胸、下腹,只要有一个机会
    太阳早就落山,此时四周一片昏黑,上苍予神机于有备之人。楚行云决定放手赌一把。
    谢流水忽然听见一声喘息。
    像拨弦、像猫挠,极轻极短,紧接着,有两条腿,不自觉地缠上腰缠的谢流水脑袋发懵,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那腿突然狠狠一箍,束得他腰部一阵僵硬
    劲风骤袭,一个闪电般的右勾拳,直从面门上掼来,谢流水立刻向外一躲,突然心头咯噔一跳:
    晚了!
    电光火石之间,楚行云已弹身而起,流畅漂亮的背肌线刹那间紧绷,腰部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似猎豹般迅猛出击,他张开嘴,尖牙对准谢流水的咽喉,狠狠咬下去
    谢流水被那两条迷人长腿紧紧缠制,无法发力,眼看就要被咬断气管,他用手猛地在床侧一借力,扭头硬生生地向左后方撤去
    楚行云猛地一口咬在谢流水右肩上,他不管不顾,像一头困兽撕咬啃噬,牙齿深深地抠进肉里,再疯狂地扭头回甩,恶狼一般,最后竟真的连皮带血,扯下一块肉来。
    嘶
    谢流水倒吸一口凉气,楚行云叼着那块生肉,静静地坐着,血滴滴答答地淋下来,明明已全身脱力,牙却紧紧咬着不放。
    惨淡的月光从窗棂边透过,映着楚行云的剑眉星眸。
    四下里,一片沉默,任血腥味蔓延了一屋子,只听得窗外,风斜万叶连翩舞,春深虫鸣清远歌。
    谢流水无声地看着那块血肉,缠在腰上的两条腿已脱力,他轻轻一动,便挣开。
    朦朦月色笼身,淡淡地描摹出楚行云的面容,他满襟鲜血,一双静默的眼,流动着满华光彩,如孤狼冷月,透着狠绝凌厉。
    此时,铁血消满室缱绻,月华勾北狼澄廓,谢流水低头,捏了捏楚行云的脸:
    啧,我还真是逮了只漂亮的小狼。
    楚行云冷冷地看着他,此人右肩血肉模糊,却似浑不在意,还在那笑。他不明白有何可笑,头一侧,呸地吐出那块血肉。
    啪,那块肉甩在地上,楚行云又啐了一口血水,一脸无所谓,像是无声挑衅。
    谢流水倒没动怒,也没再出声,满不在乎,继续办事,楚行云心中有点发毛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这贼子被人撕了块肉,怎么还这般自如?
    楚行云如临大敌,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必要成常人所不能成。他今夜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谢流水下午就逮住他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这人却硬生生拖到大晚上,夜长梦多,何不干脆点?
    楚行云自己行事如猛虎狩猎,对待敌人,只想一口咬断咽喉,见谢流水没给他一剑封喉,还猜想事情或有转机
    但他此时忽然意识到,他碰到了一个棘手的家伙。
    谢流水行为处事,皆与自己相反,这种人见到猎物,绝不立刻行动,而是像一条巨蟒毒蛇,悄悄地潜伏暗处,慢慢地谋划布局,一点一点堵死猎物所有的退路,优雅地盘身缠绕
    最后,温柔地,绞死。
    窗外,是一轮白惨惨的毛月亮。
    楚行云躺在床上,他苦思冥想,无计可施,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任你动手动脚,我自岿然不动。谢流水毫不介意他扮木头人,任你岿然不动,我自埋首耕耘。
    迢迢天水啖青云,慢吞细吐夜不停,且试无情登仙岳,欲雨生烟一空濛。
    这永无止境的前戏让楚行云四肢脱力,脑子更是一钝一钝地抽,恨不能来一刀痛快的,忍无可忍,他冷冷道:
    你痿?
    谢流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了,低头摩挲着楚行云左下巴的一点痣,慢慢附在他耳边,轻声道:
    你别着急,要知道,夜,是很长的。
    刷,床头一面菱花镜,被楚行云狠狠扫下去。
    一声脆响,镜子摔成数瓣,瑶瑶地反着月光,似一地碎银。
    夜烧得滚烫。
    楚行云咬牙,伸手抓挠,指甲抠进谢流水右肩的伤里,狠狠撕开
    霎时,鲜血直涌,沾了五指尖红。
    谢流水根本不管。
    血顺着他的右臂流下来,滴嗒,滴嗒,谢流水却像不知痛一样。楚行云看着满手鲜血,觉得这人真疯了,还是不要命的疯
    横的怕疯的,疯的怕不要命的,楚行云气力渐失,横不起来了,衾被翻动,扯出道道绸褶,他死死盯着谢流水,记住此人的面容,冷冷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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