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这是薛师姐三更天的时候特意去小厨房嘱咐了,说是要炖给你吃的,能够凝神养气。快些趁着合口吃了吧。
可惜薛书雁的这一番好意注意是要落空了,杜云歌现在是丁点儿东西也吃不进去,只觉倒胃口,草草搅了几下之后便把碗放在了一旁,问道:
师姐呢?
薛师姐在习武堂。侍女忧心忡忡地看了看杜云歌的脸色,问道:
要请薛师姐过来么?门主的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不必了。杜云歌眼下除了薛书雁之外,一时间谁都不想见;可是一听薛书雁在练武,她就要想起那个梦,再联想起她稀里糊涂、不明不白的上辈子,便连带着也没脸见薛书雁了:
拿件大氅给我,我下山走走。
她没用轻功,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下了忘忧山,觉得心头的闷气这才抒发出来些许,终于觉得自己好了一点。于是杜云歌便悄然伫立在乱石的后面,借着丛生的树木与蒿草的掩映,沉默而孤寂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山下烟火。
忘忧山山脚下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戏班子,借了妙音门的地盘搭了高台,正在咿咿呀呀地唱戏呢。杜云歌凝神听了没几句,就发现他们唱的是《秋江》。她本来心情就不太好,在听到这折戏之后,便更是心绪复杂了,心中自嘲一声,真是山上山下都容不得她半点落脚休憩的空隙,转身便要向山上走去。
恰巧此时,半句戏文曲折又缥缈地飘到了她耳畔
这别离中生出一种苦难言,恨拆散在霎时间!
杜云歌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觉得心头一片茫然:
啊,是了是了,只有被拆散,才堪配苦难言。
只因我不是被拆散,别离之苦便愈发有口难言。
就在她险些把这件价值千金的大氅给揪秃之前,从她身后伸过来一只纤长而有力的手,带着不容置疑却又无比温柔的力道,将她收紧得指节发白的十指松了开来,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云歌,是我。
第87章 同梦
杜云歌一回头, 果不其然, 薛书雁那张在外人眼里常年没什么表情、但是在她的眼里此刻已经写满了焦急的脸便跃入了眼帘,似乎还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你要下山,为何也不带上我?
此时, 夏夜霜的引路蝶才慢慢地飞了过来, 轻振这翅膀落在了杜云歌的身上。想来是薛书雁一看到了她的身影, 便飞速地赶了过来,倒把这用来引路的小玩意儿给抛在身后, 无暇顾及了。
杜云歌沉默了一小会儿, 低低笑了一声, 似乎像是想开解薛书雁的来着, 结果不知怎地,这一声笑就变成了苦笑:我只是下来走一走,师姐无需过分担忧而且我这就要回去了。
她刚想拔腿就走,薛书雁便再一次地拉住了她的手,扣着她的手腕,半劝哄半强硬地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云歌, 你有心事。
薛书雁有胡人血统, 又自幼刻苦习武, 身量上便比杜云歌高了不止一点半点。当她双手环抱着杜云歌的腰, 将她自己整个人都覆在杜云歌身后的时候, 她的下巴正好能压在杜云歌的肩颈上, 亲密得有点过头了, 换作别的随便什么人旁观的话, 只怕都不敢认这便是妙音门的薛书雁:
云歌若是有心事,却不想说与我,那也不打紧的。
只是山下人多眼杂,只恐对你不利,先随我回山上去如何?
说完,她便拉着杜云歌的手,把失魂落魄的杜云歌带回了山上。两人默契地全都没有用轻功,只是这样一步一步地并肩走过无数青石阶,走过万千乱石与青松,迈过浅浅的蒿草,杜云歌恍然间便觉得,她们这是在回家不假,但是更有种一直走下去,便能迎来山高海阔、地久天长的感觉。
等她们好容易回到妙音门,早就过了正午了,明晃晃的太阳已经有了西移的迹象。两人一进山门,便迎面撞上了正急得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凤城春,薛书雁迅速开口道:我把云歌带回来了。
凤城春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她在听说门主一个人下山去了这件事之后,心里便一直七上八下没个着落的,生怕昨天她们知道的那件事让杜云歌内疚于心,再一个想不开就自我了断,或者从此隐迹江湖不知所踪不管哪个结果都挺要命的!
她本来是想亲自下山去把杜云歌找回来的,可是薛书雁的行动力比她强了不知多少,前脚刚刚请缨完,后脚就已经带着引路蝶掠出大门了,气得夏夜霜直跳脚,跟在薛书雁后面一叠声地高喊着嘱咐她:
慢点跑!你慌个锤子!门主轻功不及你,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的,你莫要把引路蝶捏死了,那可就真找不到人咯!
眼下薛书雁当真把杜云歌带回来之后,凤城春这才觉得自己始终悬在半空中的心落了地。她半后怕半自责地道:门主以后若要下山,可千万别再像今天这样,随便找个人传话就一个人走了,好歹带上书雁吧。
杜云歌点点头:我只是心情不好,想随便下山去看看有劳诸位护法如此担心,确是我的不对。日后定不会如此了。
夏夜霜和云暗雪也跟了过来。她们虽然不知道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杜云歌的脸色,便知道这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不愿与外人道的心事,便三言两语的就把话岔开了:
门主在山下用过饭了么?没有的话让小厨房开火,给你补一顿罢。
就是就是,再怎么想下山去玩,也不能在饮食上疏忽了啊。
你俩这是硬生生走上来的?天爷,何苦来哉,这得多累人啊,还不快把门主带回房里歇息着去?
杜云歌还有点怔愣呢她自从昨天知道了那个消息之后,就始终是这样呆呆的、不管干什么都反应慢半拍的模样,估计是被惊得狠了于是薛书雁便代她谢过了两位护法的好意,拉着她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好容易把杜云歌引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等到房门发出了轻微的咔哒一声门锁合拢的声音之后,杜云歌才像是被这声音给从梦里惊醒了一样,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薛书雁:
师姐
她向来不是什么伶牙俐齿之人不假,但是也断断不会无故出现这种话在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情况。薛书雁深知她的性子,便也不多过问,只是握着她的手,侧身坐在了她的床边,伸手给杜云歌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鬓发,问道:
累了么,要不要歇息一下?等小厨房送饭过来我再叫你。
杜云歌本来也有些倦了。从山下像个不会武的普通人一样慢慢走上来,的确可以让她少胡思乱想一些,让心绪平复些许,但这种方法也挺累人的,便应道:
好,那我小憩一会儿。师姐有什么要紧的事,只管去做便是,无需顾及我。
薛书雁微微摇了摇头,看着杜云歌的眼睛道:我平生最要紧的事便是你了,云歌。
杜云歌的脸一下子便红了起来:
不管薛书雁这是在说情话,还是在以妙音门副门主兼大师姐的身份,对妙音门门主说的职责所在的话语,落在这位素来不苟言笑更不会说什么软和话的人口中,便听来分外情思万千、娓娓动人。
于是等杜云歌反应过来之后,她自己已经回答了好,然后在内间的美人榻上和衣而卧了。薛书雁就坐在她的床边,半阖着眼睛握着她的手,似乎也在闭目养神的样子,这倒是让杜云歌的心里也好受了些。至少有人陪着她呢。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竟然真的有了睡意,便就着这个姿势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凤城春和夏夜霜来给这两人送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两人肩并着肩、手拉着手一同闭目养神的画面,这可让两人犯难了:
要是把她俩就这么生生叫起来吧,似乎有点不太人道,连薛书雁都在浅眠了,看来一路走回来的确让两人累得不轻;可是如果真放她们这样睡过去,那万一饿坏了可怎么了得?
思前想后,两位护法只得把饭食放在饭盒里,盖上笼盖保温;又对着侍女千叮咛万嘱咐,再过个半刻钟就把两人叫起来用饭,可千万别再睡过到晚饭的钟点,那未免也太怠惰了。
然而如果两位护法愿意近前几步细细查看的话,便能发现薛书雁并未睡着,但是也并没有清醒着。能让她落入眼下这境地的原因很简单:
和第一次梦到前世之事的杜云歌一样,她魇着了。
薛书雁素来很少做梦。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有说,多思多想才会多梦。可是不管从哪个说法来看,薛书雁怕是都和多梦这个词没法扯上关系:
她日间事务排得那叫一个满,而且还要兼顾习武之事,哪里还有什么多思多想的闲工夫呢?再者,就算她偶尔做个梦,梦里也全都是杜云歌,因为这便是她日间的唯一所思了。所以她做梦的时候本就很少,更是从来罕受噩梦的困扰,可能这就是武疯子们才能享受的待遇吧。
直到今天,薛书雁可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噩梦了
她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何家庄中,周围一片烈烈如火的大红色喜幔,龙凤描金的喜字贴在大门正中,宾客络绎不绝,来往如云。
薛书雁立刻就知道这是梦了,对自制力足够强的人来说,哪怕在梦里,这种人的思维也一样能够清晰得很:
毕竟曾经盛极一时的何家庄在何蓁蓁和杜云歌打完了生死擂之后,当即便树倒猢狲散,新近走马上任的秋护法还在山下处理这个烂摊子呢。
哪怕她还没来得及亲眼看一下何家庄的现况,也能想象得出来那里定然一地狼藉,满目荒凉,怎么还可能有这份体面能办得起一场婚事?
等她再定睛望去,便更确定这是她的梦了:
梦里竟然还有个活着的、能喘气儿的何蓁蓁。
今天的她也穿了一身大红的喜服,只是没有戴盖头,长发高挽成灵蛇髻,端端正正地插着十二股的金钗,正手执长长的红缎含笑站在何家庄门口呢,一看就是要和女子成婚、而且还是负责迎亲的那一方的装扮。
还没等薛书雁把不知道谁这么倒霉,竟然要跟这种人过一辈子的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成型,那个万分熟悉、哪怕在梦里她也能一眼就认出来的身影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身着价值千金的云锦嫁衣、盖着洒金红绸盖头的杜云歌便在何家庄侍女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下了轿子,来到了何蓁蓁的面前。
何蓁蓁本来生的也不差,只是眉目间总有点怨毒又阴狠的小家子气而已,才会让人莫名有种不顺眼的感觉。今日在这大好的喜事所带来的欢乐氛围下,这点令人怎么看怎么心里难受的感觉竟然也磨没了,两人和和美美地并肩走入大堂,在诸多宾客的见证下拜了天地,端的是一派喜庆气象,佳人成双
薛书雁瞳孔微微一缩,紧接着,她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似的,面色都变得不太对劲了。
她下意识地就想伸出手去,试图拉住杜云歌的衣角,让她离这个火坑、离何蓁蓁这种败类远一点,却未成想她的手直接就穿过了杜云歌的身体,像是穿过了一片红色的雾气一样,当场便抓了个空。
就在薛书雁的手穿过了杜云歌的衣角的下一秒,周围的景象飞速地模糊旋转了起来,就像是一副被晕开了的水墨画一样。等这些缥缈的雾气再次凝结成形后,薛书雁发现,她周身的地方又变了:
这里满目大红色的锦绣堆积,长长的纱帐从床上一路拖曳至地面,缀着的灿金流苏委顿在床脚,一看就是新婚之夜的洞房之地了。
只是原本应该按照正常流程挑盖头、喝交杯酒再入洞房的这对新人,完全没有半点要把以上流程进行到底的意思。杜云歌早就面色苍白地在床上昏睡了过去,伫立在一旁的何蓁蓁又往香炉里加了几块色泽诡异的香料,随即杜云歌的眉头便皱得更紧、却睡得也更沉了,鬓角甚至已经悄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从她那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唇边悄然吐出两个轻微的、落在薛书雁的耳边却如若雷鸣的字:
师姐。
这个何蓁蓁虽然没能听清杜云歌到底说了什么,但是只是看她的那个口型,也能知道叫的绝对不是自己的名字。于是她冷笑了一声,用染着水红色蔻丹的尖利长甲戳了戳杜云歌的颈侧:
要不是留着你还有点用,我就该趁着迷香起效杀了你。
第88章 善果
何蓁蓁似乎真的挺想对此刻毫无防备的杜云歌动手, 光看她眼里几经变换的凶光便能知道了。不过妙音门门主在新婚之夜丧命这种事,传出去有点不太好听;除此之外,那些专门看在妙音门的面子上前来的宾客们还在何家庄没走呢,闹得太大对谁都不好。
于是何蓁蓁深呼吸了几次之后也就放弃了, 把门摔得震天响之后便匆匆离去,在外间的床榻上和衣而卧了整整一晚。别说洞房了,真真是一根指头也没碰杜云歌,光看她嫌弃的这个样子, 就好像她面对的不是武林第一美人一样, 而是某种洪水猛兽也似的存在。
似乎这个梦境就是为了让薛书雁看见这一幕一样,随后的画面都模糊得很, 再也没有了这种身临其境的过分真实的感觉。哪怕薛书雁再怎么努力去辨认, 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些许的未来走向:
比如凤城春身亡,杜云歌万念俱灰之下开始与何蓁蓁离心离德;比如妙音门在秋月满与何蓁蓁的里应外合之下终于不堪重负, 分崩离析;比如她受秦珊珊之托远走塞外,帮助乌扎卡族平定叛乱,却错过了杜云歌的死亡, 只来得及回来赶她的头七
电光火石之间,薛书雁轻轻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表情变化了。
她想起在塞外草原上, 沉沉睡去时眼角尚带泪痕的杜云歌, 想起她语焉不详的那句你就不该回来, 再定睛看向那个在梦里以一敌百、力战至走火入魔的自己, 觉得自己可能无意间终于触碰到了某个始终隐约萦绕在她心头, 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却一直不敢接受的现实。
如果这个梦是真的,那么很多事情便就都能得到解释了:
杜云歌在比武招亲之日的反常,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违和感,那些她不经意间会在噩梦里流露出来的、过分的纠结与苦痛便均要在这个梦的基础上得以阐明。
换作旁人,定然要生出些许的害怕和疑惑之情;要是反应再剧烈一点的话,只怕直接吓得从梦里醒过来也有可能。
可千万不要嫌弃这种过分真实的反应,多少民间的话本子里就已经说过不止一次,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对这些灵异神怪之事接受良好的。许仙和白年子当年那么恩爱,在他看到了自己的结发妻子本体之后,不也吓得当场暴/毙,后有逃去金山寺请求僧人庇护么?离魂记也算得上圆满了,可是古往今来,能够走到这一步的死而复生、魂魄转世之类的故事,怕也挑不出多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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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说她非我不娶(GL)——梦里呓语(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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