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到最后,那个怀有二心的人还真的没害她,却是那个曾经和她发过誓拜过堂,说什么恩爱两不疑的家伙把她送上了黄泉路。
可为什么她当时就真的信了何蓁蓁呢?杜云歌想来想去,觉得真的只能怪自己太傻。毕竟薛书雁天天都用一张面无表情、让人看了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脸对着她,跟天天都和和气气的、笑眯眯的何蓁蓁一比,是个人就都要觉得薛书雁的那张脸上简直就用斗大的墨笔写了一行大字:
我看你不顺眼。
就这个蠢不拉几的程度,杜云歌想了想,要是真的就这么没了,倒也不算冤枉。
结果这次是她自己是想明白了,然而老天似乎就要在冥冥之中捉弄下已经彻底认命了的她一样,在她觉得自己飘荡得足够久了,即将溃散于天地之间的时候,她依稀间听到了个熟悉得要命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云歌。
杜云歌的神志还在模糊着呢,然而即便如此,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也着实惊了一大跳。要是她不是个飘荡着的孤魂野鬼,而是个有实体的人的话,保不准就要当场来个一蹦三尺高了。
这人的声音带着点塞外的胡人特有的冷硬感,哪怕只是简单地叫个别人的名字,语尾也要带一些难以转圜的生硬感出来,仅仅是一句话就给人以非常强烈的这人不好相处的冰冷感,在杜云歌认识的所有的人里,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薛书雁。
她一开始还满心欢喜地想着,果然师姐还是放不下我,就算是在塞外已经娶妻了也要回来帮我报仇雪恨,结果下一秒,杜云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而且还死的非常惨,都留不下全尸的那种。
薛书雁这个名字对杜云歌来说代表着太多的东西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薛书雁在她的眼里近似无所不能。这三个字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杜云歌来说就是大写的靠山,不管她犯了什么错、做错了什么事、捅了什么篓子,薛书雁也能给她摆平。
然而生死这么大的事情即便是薛书雁来,也难有回天之力吧?就算薛书雁从塞外赶回来,最多也只能赶上她的头七而已,在没有切实证据、何家庄又一家独大的情况下,恐怕薛书雁就算有心替她报仇,也没那个本事了呀。
一念至此,杜云歌的眼睛就酸了起来,眼眶还热热的、涨涨的,就好像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会夺眶而出一样。
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对劲,但是也没多想,只是喃喃自语道:
真奇怪人死了之后也是会哭的么?
她这话一出,就明显地感觉到,之前那个在叫着她的名字的、酷似薛书雁的声音都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像是被她的话语给惊到了一样,再开口的时候,就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焦灼出来了:
云歌!
这次的呼喊声带给人的感觉就真实多了,不再是之前的那种恍惚缥缈的、类似于错觉的感觉了,而是更切实的、来自真人的声音
等等?!!!!
杜云歌被这一直在叫着她名字的声音给惊得完全清醒了,下一秒,她那本来还在飘荡着的、无处凭依的魂魄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捉住了一样,团吧团吧三下两下揉成一团,就像是小时候被强行穿衣服似的塞进了一具身体里。
她一睁眼,就看见了站在她床边的那人。她的床是上好的花梨木造的十柱拔步床,床边贴着流光溢彩、形态各异的螺钿,上面画着百花百草,床柱上刻着的是繁丽大气的龙凤祥云图,挂着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的帐子。这软纱质地细密,更兼以是雨过天青这么个颜色,遮光遮得虽然说不比那些暗色的床帐来得密实,但是自有一番朦胧别致的感觉,要想一眼就从这幽幽的青色光影里认出来人是谁的话,还真有点不好办,除非这人已经跟她熟到某种地步了,都不用看清正脸、只这么大致地扫一眼身影就能认出来才成。
而能够跟杜云歌她熟到这种地步还有资格进入内室不惊动她的,想来想去全妙音门这样的人都不超过五个,再加上那一把辨识度相当高的嗓子,一个名字想都不用想地就从杜云歌口中蹦出来了:
薛师姐?!
果不其然,站在她床边的正在撩开第一层床帐的,真真是薛书雁,也就是上辈子的妙音门副门主,杜云歌不管活了几遭都得永远仰望着的薛师姐。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只插了支深琥珀色的犀角簪,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箭袖轻袍,外罩一件淡青色的、在衣角用银线绣着卍字纹样的纱衣,这两个色都挑人得很,一不小心就会穿出土里土气的感觉来,但是她身量高,眉目又锐利,便在英丽之外格外带了几分潇洒飒爽出来。
杜云歌一时间惊疑不定,心神巨震,她向来最怕这些鬼神之事的,尤其是上辈子还被何蓁蓁狠狠地吓过不止一次,就更害怕了。她紧紧地抓着盖在身上柔软的锦被,用力得指节都发白了,用惊弓之鸟来形容眼下的她都是客气了的,至少人家鸟儿在听到了弓弦声之后还能受惊得飞起来呢,可杜云歌就被吓得像是失了神志一样,动都动不得,只能双唇颤抖面色惨白地在床上蜷起身子来,分毫都移动不得。
床帐外的那人眼看着杜云歌醒了之后,便放下了已经撩开一半的帐子,那个鸦青色的身影便又在雨过天青色的纱帐外被掩映得模糊不清了:是我。
杜云歌在叫出那个名字之后,便什么都做不得了,只能用舌尖顶着上颚拼命平定自己凌乱的呼吸。毕竟死而复生这种事太玄乎了,而且谁又能说这不是何蓁蓁那个畜生又来作弄她了?!
而床帐外那人也发现了她的失常。对已臻化境了的高手来说,哪怕是飞花落叶的声音在他们有意倾听的时候也宛如雷鸣之声,更别提这么明显的失态的呼吸了。有个说法叫关心则乱,就连薛书雁也不能免俗,虽然从她那张冰冷得好像除了面无表情就再也没有别的表情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从她的动作上还是能窥见一二她的心思的:
云歌?
杜云歌拼命咬着牙,不让自己过分失态的尖叫憋不住冲出口,然而她异样的沉默更是让薛书雁担心了,这位堂堂的妙音门大师姐、已经板上钉钉内定了的副门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避嫌了,二话不说就掀开了那道本来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帐:
得罪了!
杜云歌本来是想阻止薛书雁进来的。她看都不用看镜子,就知道自己的脸色现在肯定惨白一片,吓人得很,活像个女鬼,薛书雁是何等心细如发之人,光听她的呼吸声就知道她情绪不对了,要是让她看见了自己的脸色,那还得了?估计三下两下就要把什么都问出来了吧?
前提是这个人得真的是薛书雁,而不是何蓁蓁找人来骗她玩的。
结果好巧不巧地,她伸出去的、想拉上床帐的手正好和薛书雁伸进来撩开帐子的手碰在了一起。毕竟是按平日里的作息来看,杜云歌应该刚起床不久,手上的触感本来应该柔滑又暖和的,然而此刻,薛书雁只感觉和她相触的肌肤上只有无穷尽的凉意。
薛书雁心下一惊,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得任谁都得感叹一声行事沉稳,有大家风,反手就握住了杜云歌的手,沉声问道:
云歌,你怎么了?
她的口音在来了中原这么多年之后也没有丁点儿要改掉的迹象,永远都带着那么些杀伐果决的铿锵感,尤其当她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就更明显了。明明说的是关心和安慰的话语,结果出口之后连薛书雁自己都能发现,这冷冰冰的话语和语气,别说能安慰人了,不吓着人就不错了。
这使得薛书雁有些懊恼,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刚刚的话语做进一步的解释呢,就看见面前的杜云歌哭了。
她哭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毕竟是武林第一美人本人,哪怕她现在散着长发、不施脂粉、只穿着素净简单的中衣,在哭起来的时候也好看得紧,甚至都有种楚楚可怜的西子风韵了,别人学都学不来。
而温柔乡是英雄冢、胭脂红粉误英雄这些个说法果真不假,这无双的美色和泪水威力无穷,一时间让威名远至塞外的薛书雁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刚想从怀中掏手帕给杜云歌,才想起来她可不像她的小师妹杜云歌那样,天天随身带着帕子荷包这样的女儿家最喜欢的玩意儿,只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给她擦一擦眼泪:
别哭了。
她的手明明都触到了杜云歌柔软温暖的脸颊了,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僵硬了一瞬间就想撤回,然而杜云歌可能一辈子都再也不会反应这么快了,在她收回手的前一秒,就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指尖,将那双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饶是薛书雁处变不惊得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也被杜云歌的这神来之笔给着实惊了一下子,半晌过后才开口问道:
你是做噩梦了么,云歌?
第3章 霜降已修
自从杜云歌接手妙音门以来,基本上就没什么人直呼她的名字了。
妙音门门主之下还有副门主,副门主之下还有春夏秋冬四位护法,四位护法之下还有十二舵主,往下才是零零散散的那些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春夏秋冬四位护法一直以来都严守上下级别之分,即便是最为劳苦功高的、为首的春护法也不敢有分毫僭越;连这四位在武林中久负盛名的护法都不敢失礼,那负责教导她琴棋书画这些杂学的老师们和更往下一层的舵主们就更不敢了;外人一看,连她们自家人都这么规规矩矩的,得,那咱们也老实一点算了;就连后来跟杜云歌结发了的何蓁蓁,也只叫她娘子,偶尔会调笑着叫她杜门主,而不是这么简单又亲昵的云歌。
除了一个薛书雁。
薛书雁的声音是真的冷,就好像三九天里被冻得结结实实都能跑马了的河冰一样,就算是已经有意放得柔和了也能冻得人浑身一哆嗦,不过也是真的耳熟。自从她投身妙音门以来就没叫过杜云歌门主,一直叫她云歌,这个称呼都跟她的声音一样成了对杜云歌来说极具辨识度的东西:
一听见这个声音,或者听见远远有人叫她的名字云歌,那保准就是薛书雁,没得跑。
这也是何蓁蓁曾经想用来离间她们之间的情分的证据之一的来着,说什么薛副门主竟然直呼你的名字,这可是大不敬,不过杜云歌没信就是了:
可是名字不就是用来让人叫的吗?
而且杜云歌其实还偷偷隐瞒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虽然薛书雁的声音冷得很,但是她就是爱听。
薛书雁带有胡人血统这件事,几乎全中原武林都知道。她从来就没费心掩饰过自己的血统而且就冲着她那张深目高鼻、明显带有胡人血统的脸,估计想掩饰也掩饰不了说话的时候更是能听出点塞外胡人特有的那种铿锵感。再加上她的语气很冷,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便更让她出口的话语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随便什么话,都能带着点金戈铁马的肃杀的意思,真是白瞎了书雁这么个婉约雅致的好名字。
可就是这么把声音,在叫着杜云歌的名字的时候却有种莫名的让人安心的感觉,而且这可能也是全武林里唯一一个能直呼杜云歌的姓名的人了,所以杜云歌从来就没把这事儿当成僭越的证据过。
眼下她看着面前一身青衣的黑发女子,只觉这一幕可无论如何都没在她的记忆里发生过,恍然间竟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个崭新的梦境,还是她真的死而复生了。
薛书雁见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对自己的问话没有半点反应,可是脉象又正常得很,不像是被人下毒了或者身体不适,便又问了一次:
怎么了?
她的这番作为要是让外人看见的话,保准能够吓得让有幸能够看见这一幕的人三魂去了七魄:
那可是薛书雁!妙音门的大师姐薛书雁,板上钉钉的、内定下一任妙音门的副门主,是个武功盖世得让但凡是入了江湖的人就没有没听说过她的名字的年青英杰,在中原武林的年轻一辈里是毋庸置疑的翘楚,她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塞外的胡人都亲口承认,说妙音门的薛书雁是个何等厉害的大人物呢,连我们都听说过。
和薛书雁的高强的武艺一同传出去的,还有她那冷到了极点的性子,曾经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妙音门门主杜云歌可真是朵高岭之花,她负责当花,薛书雁负责当那个能冻死人的高岭。
可千万别不信,对外人,薛书雁别说和颜悦色了,甚至连同一句话都不会说第二遍的,要是一个疏漏没听清,就只能自己连蒙带猜地去补全。这么一想,她竟然能耐心满满地将同一个问题对着杜云歌问了两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对门主的尊敬的地步了,这得是杜云歌上辈子积了堪比救苦救难观世音的功德吧?
然而杜云歌却没有任何受宠若惊的感觉,因为她的脑子基本上已经不转了,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薛书雁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就无声地落下了泪来:
原因无他,她认得这双手。
薛书雁虽然说冷冰冰的,但是在身为师姐教导她武艺的时候还是很尽职尽责的,没有任何的藏私,恨不得把自己会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全都传授给她,曾经不厌其烦地握着她的手为她纠正握剑的姿势和投掷暗器的手法,少说也有千百遍了,哪怕她闭着眼都能知道握着她的手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薛书雁。只是架不住杜云歌天生就不是练武的那块料子,要不的话春夏秋冬四位护法也不会想着要替她搞个什么比武招亲大会、想找个可靠的人来协理妙音门了。
只可惜这比武招亲大会,到最后招来的还是条白眼狼。
杜云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把这过分骇人的死而复生一事咽回了肚子里,只是小声道:
我做了个噩梦。
她本来就长得好看,被称誉一句花颜靡丽、举世无双也不过分,就算被冠以了傻大头这个挺折辱人的外号,这些虚的、名誉上的东西也无法削弱她那宛如天人的长相半分。更别提她眼下还泪眼汪汪地捉着薛书雁的手小声说话了,是个审美正常的人就要天然地对弱势但是又赏心悦目的东西心生保护感的,就连冷心冷面得全江湖都避之不及的薛书雁也不能例外。
她就着这个过分亲密的姿势,将杜云歌抱在了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虽然这个安慰人的行为由她来做的话尚有些生疏,不过她学东西相当快,仅仅数息时间,她拍抚杜云歌后背的动作就变得力道柔和适中了,舒适得让杜云歌差点就合着这个姿势,在薛书雁的怀里直接睡个回笼觉了。
不能怪杜云歌心大,实在是薛书雁这三个字,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免死金牌一样的存在。从小到大,薛书雁给她背过的锅的次数已经双手双脚加在一起都数不清了,有句老话叫讷于言而敏于行,想来薛书雁就是这种人,虽然话不多,但是办起事来格外妥当,让人放心得很,和杜云歌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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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说她非我不娶(GL)——梦里呓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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