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尖糕端上来时，顾延之看到那精致的卖相，也只以为是卖相不错。啵崽一声不吭埋头苦吃，顾延之也只以为他是在捧娘亲的场。
    直到他自己尝了一口芽尖糕，才发觉谢亦舒可能只是不擅长烤物，而不是厨艺不通。他做的糕点就很好吃，幼滑弹润不黏牙、甜味极淡留清凉。
    生芽尖经历过特殊的烘焙，遇水后会舒展开，回归刚被摘取时的柔嫩模样。制成糖芽尖混入糯米粉糊里，做成的糕体没有粗砺的口感，只有光滑与细腻。
    顾延之不是一个重口腹之欲的人。他吃饭不挑，没什么特别喜好，也很少会夸一道菜好吃。
    不错在顾延之那儿已经是个很高的评价了，可啵崽对此并不满意。
    不是不错。啵崽不满地碰了碰白瓷盘的碗沿，认真纠正顾延之，是好吃！超好吃！
    他不碰白瓷盘还好，碰了后，两大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面前的白瓷盘上。
    白瓷盘里原本有八块半巴掌大小的芽尖糕。啵崽一开始夹了一块，谢亦舒给啵崽夹了一块，顾延之夹了一块，那应该还剩下五块。
    可现在，白瓷盘里仅剩下可怜兮兮的一小块，孤零零地摆在正中央，泛着莹润而寂寥的光泽。
    啵崽刚刚以惊人的速度，偷偷吃掉了四大块。一盘八块，吃了六块，用与身形相符的实力包下了这一盘。
    啵崽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咬了咬筷子，欲盖弥彰地给顾延之夹了块鹅腿，又把最后一块芽尖糕拨给了谢亦舒。
    阿爸，吃小点心！啵崽歪了歪脑袋，抿起小嘴，冲顾延之心虚而讨好地笑了笑，父亲，吃鹅腿！
    第9章
    顾延之对啵崽的歪头杀早已免疫。
    可谢亦舒还没有。
    谢亦舒被萌得心肝儿颤，但好在尚存一丝理智。
    他知道小孩子不可一次性吃过多的糕点，没有把最后一块儿芽尖糕夹还给啵崽，而是另给啵崽夹了块排骨。啵崽从开始到现在，只顾着吃小糕点，都没吃什么肉。
    谢亦舒温和道：啵崽，吃点排骨。
    好！啵崽把排骨扒拉到嘴里，脸颊一嘟一嘟的，小嘴也吃得油亮。
    他边吃边夸：阿爸夹给啵崽的排骨，嗯，好吃！
    那就多吃几块。谢亦舒被啵崽说得心里暖洋洋。
    他觉得啵崽就像个蜜糖做的小太阳似的，阳光是拔丝的，暖洋洋又甜滋滋。
    谢亦舒又挑了几块卖相好的排骨夹给啵崽。啵崽咬了咬筷子，像是在犹豫。几秒后，他抬起了头，做出了决定。
    阿爸不要一直给我夹菜。啵崽小大人似的，对谢亦舒说，阿爸自己都没吃多少。
    虽然他很想让娘亲一直给他布菜，这样会让他有一种被娘亲疼爱的感觉。但这样娘亲都不能好好吃饭了。啵崽想了想，觉得还是让娘亲好好吃饭、吃得多多更重要。
    吃得多多，才能身体好好。小胖子坚信这一点，他给谢亦舒夹了鹅翅鹅腿和几块排骨，对谢亦舒道，啵崽可以自己夹菜，阿爸才是应该多吃一点。
    谢亦舒感动极了。
    尤其是听到001的一声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懂事的小反派会布菜】，反派结局规避值加一，奖励积分两点。，谢亦舒更感动了。
    他低头啃了一口鹅翅，夸道：好吃！
    他把最后一块鹅翅夹给了啵崽：啵崽也吃。
    好！啵崽回了块排骨，阿爸也吃！
    啵崽吃吃这个！
    阿爸尝尝这个！
    谢亦舒和啵崽相互夹菜，其乐融融。就顾延之跟个局外人似的。
    顾延之忍了两下，最终还是没忍下去。他亲自给两人一人夹了一筷子青菜，沉声训道：不能光吃肉，蔬菜也要吃。
    饭桌上的其乐融融戛然而止。
    顾延之顿了一下。
    他是不是太严厉了？
    也是不是太自作主张？
    谢亦舒生病的那段时间，基本上都是他在照顾他的起居。
    布菜喂饭已经习惯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筷子上的青菜已经落谢亦舒碗里了。
    如果他跟谢亦舒真的是道侣，那也没什么好尴尬的，可他和谢亦舒在谢亦舒眼里，他应该只是一个因为意外扯上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夹菜实在是过于亲密了。顾延之垂眸想。
    这是他的不是。
    顾延之的心情有些沉重。
    小院子里安静极了。
    顾延之薄唇翕动，准备多说几句缓和一下气氛。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谢亦舒轻轻皱着眉，把自己夹的青菜往饭碗边上拨。
    那嫌弃的神情，跟旁边撇着小嘴委屈扒拉菜叶的啵崽如出一辙。
    不是嫌弃顾延之给他夹菜，而是在嫌弃青菜本身。
    顾延之挑了下眉。他也不知怎的，先前的沉重心情一扫而空，嘴角也忍不住想上扬。
    顾延之欲盖弥彰地轻轻咳了一声，掩盖住唇边的笑意。
    然后，他看见一大一小的动作猛地一变。
    大的开始神色平平地往嘴里送菜叶，小的也开始认认真真小口啃青菜。
    啵崽，青菜味道也不错。
    是啊阿爸，青菜也好吃。
    一大一小都默契地没有提什么你多尝尝多吃一点，也没有互相夹青菜。
    到底是亲生的，顾延之忍俊不禁。
    他觉得心里柔软的地方，被人轻轻戳了一下。垂下眸，给自己也夹了块排骨。
    然后碗里就立刻多了两筷子青菜。
    一双筷子飞快地缩了回去。
    一双筷子在碗沿顿了下，也飞快地缩了回去。
    顾延之：
    顾延之终于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他也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回这么想了，他觉得谢亦舒能够清醒过来，真好。
    *
    饭后，啵崽拉着谢亦舒去卧房里参观他的收藏。
    碗筷会有人来收拾，顾延之也就跟着一块去了。
    啵崽牵着谢亦舒，让他在案几边坐下。
    又迈着小短腿，屁颠儿屁颠儿地把他的宝贝箱子拖到案几边。
    顾延之自觉地在谢亦舒边上坐下，中间空了一个位，刚好留给啵崽坐。
    啵崽的小胖手伸进小箱子里掏啊掏，掏出一块月牙形的小石块。
    这一块，是啵崽在后山捡到的，看起来是不是很像天上的月亮？
    是很像。
    谢亦舒点了点头。
    得到谢亦舒的肯定，啵崽更积极了。
    他掏啊掏，又掏出一块漆黑的石头。
    这一块，是啵崽用七天的小点心跟父亲换的。
    谢亦舒瞥了一眼顾延之，顾延之面色微窘。
    刚开始的时候，每次啵崽吵着要见谢亦舒，顾延之都会拿小点心去哄骗他。
    短期效果很好，长期长期下来，这法子不再起作用了，啵崽的身形也在警告他不能再这样让啵崽随心所欲地摄取糖分了。
    但要啵崽戒掉小点心很不容易。啵崽一用杀手锏，廖云山上就会有人受不了，偷偷给他塞小点心。有时候阿奕都会心软，帮小少爷瞒着主上。
    顾延之只能想办法让啵崽自觉拒绝小点心的诱惑，比如用七天的小点心换一块通体漆黑、像谢亦舒眼睛的小石头。
    这块小石头很像阿爸的眼睛，所以它是啵崽最喜欢的一块。
    谢亦舒心里一暖。
    不过现在它不像了。
    啵崽举着小石头，一边对比，一边跟谢亦舒解释，以前阿爸的眼睛是乌沉沉，所以这块石头和阿爸的眼睛很像。可现在阿爸的眼睛亮亮的，有光，很漂亮。
    啵崽更喜欢阿爸现在的眼睛。
    小家伙把石头收了起来，挺着小胸脯向谢亦舒保证，啵崽会找到更像阿爸现在眼睛的小石头，亮晶晶很漂亮的那一种。
    谢亦舒心里柔软极了。
    他听到自己温和道：好。
    啵崽得到谢亦舒的回应，兴致更高。
    他拿出一块方形的小石块，笑眯眯地继续介绍：这一块是啵崽在后山捡到的。上面有很漂亮的纹理，一层一层的，像糯米糕！
    这一块也是啵崽捡到的。这样看着很奇怪，但如果这样摆阿爸看！像不像廖云山！
    这一块是跟廖云山一块儿捡到的。它是这个小箱子里颜色最最好看的一块，像不像刚出蒸笼的绿豆糕的颜色！
    啵崽每天都会去后山为谢亦舒捡小石块。
    那些蕴含灵气的蕴石，会被顾延之挑出来带进谢亦舒的房间。剩下来的普通小石块，啵崽也舍不得扔。他问顾延之要了小木箱，拿小箱子装起来，留下来当收藏。
    啵崽又摸出了一块绯红色的石块。
    谢亦舒等着啵崽给他做介绍，却没听到小家伙开口。
    是收藏的小石头太多，想不起这一块的来历了？
    谢亦舒挑了挑眉，侧头看向啵崽，想开口逗他两句，却看到啵崽皱紧了小胖脸，脸色苍白。
    啵崽？
    谢亦舒神情一怔。
    第10章
    啵崽有气无力地趴在谢亦舒怀里。
    他小脸苍白，额间渗出了冷汗，胖乎乎的小身体也因疼痛而轻轻颤抖。
    阿爸疼
    哪里疼？
    肚子啵崽肚子疼
    肚子疼。
    谢亦舒无措极了：001
    001不是说他做出来的那盘糕点没有问题吗？
    没问题的话，为什么啵崽吃了后会喊肚子疼？
    001也不清楚。
    但他还是冷静地安抚谢亦舒：宿主莫慌。
    经系统检测，那盘芽尖糕没有毒性也没有副作用。警报没有响起，说明反派生命也尚未受到威胁。
    在啵崽虚弱的哼唧下，001的安慰显得苍白无力。
    谢亦舒更加慌乱。好在顾延之照顾啵崽这么多年，相当地有经验。
    他和谢亦舒几乎是同时发现啵崽的不对劲。
    谢亦舒伸手接住扑进他怀里的啵崽，顾延之则是立刻起身，派守在门口的阿奕去找方子遇。
    回到案几边，顾延之坐在了谢亦舒身边。那是啵崽先前坐过的位置，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顾延之几乎是能一眼断定，这个小坏蛋是在骗人。
    也不能说是骗人。
    难受估计是真的难受，但也绝对没有到会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的地步。
    顾延之拍啵崽背的右手微微用力，示意他收敛一点。
    啵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
    他其实只是骤疼了一瞬，之后便只是胀胀的不适。
    装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也不过是想让娘亲多抱一会儿自己。
    但他没想到娘亲会那么担心。
    手心都变得冰凉冰凉的。
    啵崽又心疼又自责。他翻了个身，躺在谢亦舒怀里，小大人似的安抚他：阿爸莫担心。
    他拉过谢亦舒的手，嘟着小嘴使劲儿吹了吹，吹不暖，又把谢亦舒的手捂在了自己的小肚子上。
    呼一口仙气摸一摸就好了。
    啵崽已经不疼了。
    谢亦舒只当是小家伙在安慰他。
    心里头暖乎乎的，但也更担心了。
    啵崽没有办法，只能求助般地看向顾延之。
    他不想让娘亲这么担心。
    顾延之接收到了啵崽的眼神，想了想，对谢亦舒道：你别担心。
    我已经派人去找方子遇了。
    你还记得他吗？他也是南溪学院的。
    和你一样是木灵根，应该算是你的师兄。
    南溪学院方子遇？
    谢亦舒有些惊讶。
    他当然听说过这号人物。这一代里资质最好的师兄，年幼时离家出走，为人行事豪放不羁。炼制丹药随心所欲，鲜少按照规矩办事。
    由于经常违反院规，还经常被老先生点名批评。
    但即便是这样，各大宗门世家也纷纷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因为他年纪轻轻，就能化繁为简，用自创的方法，轻松炼制出大量品质不输旁人的上品丹药。
    只是方子遇对加入宗门世家蹚浑水一事不感兴趣。
    他推脱了各大宗门的邀请，留在南溪学院，整日关门潜心炼丹药，修改方子□□炉。
    看出谢亦舒听说过方子遇，顾延之继续道：他现在也住在廖云峰上。你你生病时，我托他研制了许多丹药。
    只是那些都没有用。
    顾延之没有提这些，顿了顿继续道：啵崽刚出生时，身体弱。很多小毛小病都是他帮着我们解决的。这里有他在，不用太过担心。
    没想到方子遇离开了南溪学院，到了顾延之这里。
    谢亦舒刚开始有些惊讶，但现在想想也能整明白。顾延之有钱有能力有自己，能给方子遇提供庇护，也能给他提供安静的炼丹环境、源源不断的灵植古籍和新奇罕见的病例。
    的确是有能吸引方子遇加入的本钱。
    谢亦舒这样想，心里也放心了不少。
    门外传来了哐当哐当匣子相撞的声响。
    啵崽一听到声音就颓了，小耳朵一缩，脸往谢亦舒怀里一埋，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可惜他是个实心胖崽，怎么缩也藏不起来。
    顾延之看了过去，对谢亦舒道：他来了。
    *
    谢亦舒曾经和方子遇有过几面之缘。
    大都是同窗聚餐的时候，方师兄会从小屋里出来，跟他们凑一块儿喝酒啃鱼。
    只是两人离得远，没说过什么话。
    方子遇变化还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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