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尘出现在门店门口的那一瞬间，尖叫声都快把商场的玻璃天顶震裂了。
    罗城于是只能站在外三十层后头，仗着个高腿长的优势，隔着茫茫人海和无数高举的手机相机，从缝隙里远远看着人群中央的司尘。
    他和半小时前的黑卫衣完全判若两人，身上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全部后梳，露出一张线条锋利清冷的脸。柔和的眼型和浑身温和的气质冲淡了他长相上的攻击性，看起来反倒有一种成熟的温柔感。
    司尘微笑着向人群招手，那双眼睛不管看向哪个方向，都能让人觉得他是在和自己深情对视，人群中响亮的吸气声此起彼伏。
    有那么一瞬间，罗城十分确定他看到自己了，两人隔着远远的距离对视了差不多一秒的时间。
    罗城仍然戴着口罩，双手插兜疏离地站在人群外，看起来似乎只是个恰好经过的普通路人。
    司尘的微笑动也未动，好似一张牢牢挂在脸上的面具，视线则不动声色地从他脸上移开，仿佛无事发生。
    罗城眯着眼睛，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笑容。
    这一刻，好像时刻萦绕在心头的阴霾都散开，阳光刺破云层，而他就像一只渴望光明的吸血鬼，终于感受到了光线洒在身上的温暖。
    即使在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堆灰烬，也心甘情愿。
    12月29日，盛家小公主盛可馨的生日。
    郑美林提前一个月就包下了本市最豪华的度假村，还专程从荷兰空运过来一飞机的蜜桃雪山玫瑰，将现场布置成了一片盛可馨最爱的芭比粉和浅杏色玫瑰花的海洋。
    在外省开会的盛长宇也提早一天回来了，见了罗城也没多余的表情，只不咸不淡地通知他下周起去集团上班。
    罗城没意见，反倒觉得这样的塑料父子情对他挺有利的。
    毕竟他可不是真的肚里没货的纨绔空降兵，盛长宇越是对他不抱希望，他就越有可能得到他的信任和认可。
    生日派对当天，罗城跟着盛家人一起，早早就去度假村做准备。
    盛可馨生日的排场可不小，几乎就是本市的一场名流盛宴，除了盛长宇的生意伙伴，郑美林的贵妇朋友，她的富二代狐朋狗友，出席的甚至还有好几个明星。
    这因此也吸引了不少媒体，还有一部分是郑美林请来的小公主的生日，自然要登上各大媒体的娱乐版头条，在围博上也得有热搜才行。
    罗城昨晚好不容易睡了个觉，结果早上五点不到就自然醒了，精神高涨，异常兴奋，思维敏捷奔涌，非常想绕着半山花园跑十圈然后爬上别墅房顶跳钢管舞。
    他知道自己这是进入了抑郁期后的躁狂发作。
    躁郁症又叫双向情感障碍，患者平时的心境就像坐云霄飞车，不停在High highs， low lows之间转换，就像一只疲于奔命、停不下来的陀螺。
    但是他这种状态在盛长宇和郑美林眼里，就是这个总是一副懒懒散散，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儿子，终于有点人样了。
    他们中午到了度假村，吃过午饭后，一个专业的化妆团队就来帮盛可馨准备晚上派对的服饰和妆容。
    十几个人众星捧月地围住她，恨不得把她身上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身体都打扮得闪闪发光。
    先是面膜、唇膜、眼膜、发膜和全身皮肤护理一通捯饬，光是妆前保养就搞了一个下午。罗城被迫在屋里陪着，平时只有盛可馨一个人叽叽喳喳也就算了，现在面对一屋子人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各种化妆品和时尚，他都快窒息了。
    坐到下午六点，手机快玩没电了，而盛大小姐才刚刚结束保养开始化妆，罗城实在是坐不住，随便找了个借口走出来，把她不满的抱怨声丢在身后。
    派对的嘉宾已经陆陆续续抵达了，盛长宇和郑美林正一副夫妻恩爱的模样，携手招待来宾。
    罗城找了个安静视野又好的角落待着，边抽烟边哼歌，打着节拍，不自觉地跟着节奏扭动身体。
    他现在有点儿想冲到台上唱歌，彻底毁掉这场浮夸的派对。幸好理智尚在，强行按住躁动的灵魂。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司尘果然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关于躁郁症的知识，主要来自美剧《shameless》和挪威剧《skam》（Ian和E神是我的心头好啊啊啊我好喜欢这种神经病攻！！！），以及我在网上查到的资料，不一定准确。
    我一个亲戚的小孩就得了躁郁症，高中生，学习压力太大了。唉，朋友们真的要关注自己的心理健康啊，感觉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千万别憋在心里。
    关于《有病》那篇，和这个世界会有一部分情节重合，但是由于盛瑢川的性格和城哥不一样，林予臣的性格和司长也不一样，所以总体来说还是不同的故事，情感走向也不同滴。
    我觉得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啦，嘿嘿~
    第89章 基督山伯爵（四）
    罗城站在角落里没动, 于阴影中沉默地观察着他, 火星在唇边明明灭灭。
    盛可馨不追星，但她是个颜狗，经常会阶段性地迷恋某个男星的脸，然后过几个月有新的漂亮男孩出现，就喜新厌旧地换老公了。最近这段时间，她的墙头正是林予臣。
    罗城眼看着司尘走向盛长宇和郑美林，然后和盛家夫妻气氛和谐地谈笑风生起来。
    由于是给女儿的惊喜，一向看不上戏子的郑美林对他的态度倒是很客气, 盛长宇不怎么说话，但从他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上看, 对这个年轻人的第一印象也不错。
    只要他想，他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
    烟抽到了尽头, 躁动的情绪也终于随着第五支烟的结束而稍稍偃旗息鼓。
    罗城从西装裤袋里拿出小药盒, 倒出两颗碳酸锂片干吞下去。
    他从角落走出去，返回盛可馨的化妆间。
    今天的派对是一个假面舞会，除了主人公以外所有人都戴上面具，然后由小公主从中挑选舞伴。
    虽说是随机, 但盛家夫妻早就给盛可馨藏好了惊喜, 最后和她跳第一支舞的一定是她的王子林予臣。
    小公主还在做发型, 看到他进来，嘟了嘟嘴唇问：哥，我今天是不是超级美？
    罗城敷衍地点头：是，超美, 艳压群芳。
    旁边的造型师顺着他的话一通天花乱坠地夸，把盛可馨夸得美滋滋，连罗城明显的敷衍都不计较了。
    罗城拿起他的假面，一张盖伊福克斯面具*，看起来诡异又冰冷。
    盛可馨看见了，嘲笑地说：盛瑢川你的审美品位真的很有问题诶！
    罗城笑笑，戴上面具，从镜子里看着自己，这样不是很好？他的声音从面具底下嗡嗡地传出来，杜绝狂蜂浪蝶，不抢小公主的风头啊。
    盛可馨翻了个大白眼：你才抢不走本小姐的风头好嘛！你的礼物呢？快点给我！
    罗城耸耸肩：我的礼物不重要，爸妈可是准备了一个big surprise给你。
    盛可馨顿时把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圆，在放大双眼的眼妆加持下，看起来简直像某购物网站的那个小黑猫logo。
    是什么是什么，你快点告诉我！她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罗城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擦过额角，行了个痞里痞气的军礼：自己去看咯。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房间，把盛可馨抓狂的尖叫抛在身后。
    今天是盛可馨的主场，盛天宇和郑美林自然不会让盛瑢川抢了小女儿的风头，因此并不打算在今天的派对上把盛世集团的继承人介绍给众人。
    罗城也不需要跟在那两夫妻身边交际，只要做个在派对上混饭吃的隐形人就行了。
    离派对开始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罗城无所事事，索性顶着个风格诡异的面具，在度假村里四处闲逛。
    尽管看不见脸，但他身上昂贵的定制西装和手工皮鞋，手腕上的限量款名表，以及出挑的身材和气质，还是引来了不少搭讪。
    曾经的罗城或许会妥帖处理，但现在受躁郁症影响的他只感觉烦躁到不行，很想把那些贴上来的人一脚一个踹进游泳池里。
    罗城只得挑了一个僻静的方向，朝度假村的玻璃花房走。
    玻璃花房非常巨大，里面就是一个小植物园，即使已经十二月底了，还是花团锦簇，飘着淡淡宜人的花香，柔和的路灯灯光从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间透出来，洒在小路上。
    里面的温度差不多有二十多度，罗城身上立刻就出了一层汗，脱下西装外的大衣搭在臂弯里，单手插兜慢慢往里走。
    花房里非常安静，碳酸锂片的药效也在慢慢起效果，罗城感觉到沸腾得像一锅滚水的脑子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他也得以开始思考这个世界的走向。
    毫无疑问，司尘已经通过手段成功接近了盛家人。
    在医院里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更像是一次试探，罗城想自己应该已经交出了一份满分答卷，敏感、暴躁、情绪不稳定，再加上私家侦探查到的东西，足以让他知道这位传闻中的盛家大公子过得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般光鲜，盛瑢川不足以成为他的阻碍。
    现在看来，他的利用对象是盛可馨。
    他会怎么做？让盛可馨爱上自己然后抛弃她？得到盛家夫妻的信任，然后将盛世集团的丑闻公之于众？
    司尘不知道盛可馨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盛家另外三个人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如果按照这个发展，最后一定会变成一出人伦惨剧。
    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罗城慢慢走着，眼前出现了一小片开阔的空地，摆着几组铁艺桌椅，是让客人休息赏景的地方。
    此时，那里站了一个人。
    罗城挑了挑眉，旁若无人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大喇喇地翘起二郎腿。
    椅子拖动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顿时惊动了那个正一脸沉思地站在花丛边，抚摸着一朵茉莉花的男人。
    司尘骤然回神，他没有戴面具，任何一个走到这里来的人都能认出他是谁。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笑了笑说：这里的花挺好看的，是吧？
    罗城拿出手机打游戏，对他没话找话的搭讪报以一声毫无意义的：嗯。
    司尘应该已经认出他了，也不尴尬，笑容自若地走到他对面的椅子旁，轻声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罗城无所谓：嗯。
    司尘礼貌地说着谢谢，拉开椅子坐下。
    罗城专心致志地打游戏，两人一时无话。
    司尘先按捺不住开口了，问：你在玩什么游戏，是最近很火的那个王者吗？
    罗城默默关了静音，节奏欢快的音乐飘了出来，起此彼伏的biubiu声在安静的花房里格外响亮。
    他说：连连看。
    没办法，上个世界的司尘简直就是个连连看中毒爱好者，罗城跟他在一起久了，也染上了用打连连看来放松心情的习惯。
    司尘：
    估计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孩儿的消遣游戏竟是如此天真无邪、纯朴可爱的小游戏，一时都卡壳了。
    过了几秒，他轻轻地清了清嗓子，讲：连连看挺好的，我平时也玩。
    罗城兴致缺缺：哦。
    这对话简直进行不下去。
    罗城就静静地看他要怎么办。
    显然司尘并不想怎么办。
    气氛冷淡地面对面坐了几分钟后，见罗城并没有和他搭话的意思，司尘也不再自讨无趣，开口道：不打扰你，我先走了。
    罗城：哦。
    司尘额角的两条青筋隐忍地跳了跳。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礼貌不失温柔的微笑，起身离开。
    罗城突然叫住他：等等。
    司尘脚步一顿，回头问：怎么了？
    罗城飞快地打着游戏，头也不抬：如果你想接近盛可馨，我建议你别这么做。
    司尘沉默两秒后，问：为什么？
    他的语气仍然温和带笑，但眼神却如利刃般地盯着罗城的后脑勺，面无表情的脸上覆着一层冰冻三尺的寒霜。
    罗城耸耸肩：一个提醒罢了因为她哥是个妹控疯子。
    多谢提醒。司尘顿了顿说，只是我对盛小姐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先生，你想太多了。
    随口一说，罗城打通了一关，在胜利的音效中，靠在椅背上扭头看他，露出一个面具下他看不到的笑，只是随口一说，别紧张。
    眼角柔和的弧度消失了，司尘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片刻，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夜色笼罩，派对开始。
    事实证明，专业化妆团队的作用还是很大的。
    盛可馨小姐终于脱离了她那令人眼瞎的芭比粉审美，清丽甜美的妆容和淡粉色的斜肩礼服裙让她看起来格外的精致漂亮。做了一整个下午的复杂保养也体现了它的用处，皮肤白嫩得吹弹可破，发质好的可以直接上电视拍洗发水广告去了。
    总之，当她闪闪发光地出现在聚光灯下时，现场有那么一秒是鸦雀无声的，紧接着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在会场中响起。
    罗城站在人群中，和旁人一样，为那看起来幸福美满得像直接从画报上撕下来的一家三口鼓掌。
    切蛋糕吹蜡烛的庆生仪式结束后，就进入了舞会环节。
    人群散进黑暗中，中央空旷无人的舞池笼罩在柔白色灯光下，盛可馨戴着甜蜜的微笑走进去。
    一个戴着歌剧面具，身材修长挺拔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行了个绅士礼，向她求舞。
    盛可馨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后，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她的脸上闪过惊喜，把手放进男人的手里。
    轻柔流淌的帕格尼尼小步舞曲中，翩翩起舞的两人看起来简直就像童话中的公主与王子。
    罗城站在自助餐台边，趁着昏暗的光线摘了面具，抓起一个生鱼片寿司咬了一口。
    第一支舞结束后，其余宾客们也陆陆续续进入舞池。
    罗城拍拍手掌，戴好面具，走下去。
    他和一个女孩子跳了一曲，并不动声色地向司尘与盛可馨靠近。
    一曲结束交换舞伴的瞬间，罗城眼疾手快地抓住司尘的手，趁他猝不及防，揽着他的腰把他牵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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