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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锈Ⅱ——横刀立马(59)

    2006.02.12. 13:29

    C市城站的广场上人群熙攘,硕大的电子显示屏上轮番滚动着即将发车的车次信息和日期,与此同时, 大小不一的行李箱和拖车也从不同方向蜂拥而来,在矗立中央的钟楼汇聚, 转瞬又在中心处奔往了不同的方向,迅速隐入一道道安检门后。

    林安拉着行李箱站在某道安检口门外的队伍末端,迎着日照的双眼微微眯起来,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

    妈,我到车站了, 在等安检, 嗯,您就别担心了。他柔声对着手机里的母亲说道,顿了顿, 许是听见那头林母又交代了什么,又一笑, 宽慰道:怎么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赣州没您想象的那么差, 该有的都有, 只不过我所在的学校位置相对来说稍微偏了点,但也没什么影响,那儿的同事和学生都很热情善良,而且,我在那儿也不是一个朋友也没有,如果真有什么事,对方也很乐意帮忙。

    末了脸上的笑意稍加深了些,一边随着队伍慢慢朝前方的安检入口挪动,一边略有些无奈道:这些在家的时候我不都已经跟您详细交代过了吗?怎么又开始不放心了?

    林母在X县的老家中重重叹了口气,整个人不知怎地,就是无法真正安下心。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前年的年底,自己正在家好好地忙活着后门仅剩的那一小块田地,林安忽然满面疲累地带着行李回了X县,把当时的她吓了一跳,忙问对方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工作日不在学校上课,反倒跑回了家。

    林安却没正面回答,只说最近太累,想休息一下,所以跟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可当半个月后,却又毫无征兆且一脸郑重地告诉她,自己已经决定从X中辞职,并准备下月初去参与一个教育部组织的三年为限的赴J省的志愿教学活动。

    林母震惊得无以复加,直觉对方在X中出什么事了,否则好端端的,怎么会放着那么优越的工作条件不要,忽然就要跑去万里之外的赣州支教?

    且事先没有一点预兆。

    可任她之后怎么追问,林安都对此事缄口不言,只一味重复解释着自己只是累了,且顺便想出去走走看看,恰好又赶上这样一个活动,就主动报了名,还让自己不要担心不要多想。

    林母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一时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向那远行的日子一步步靠近,然后在某一天从教育厅收到了批复的信函,再然后开始查票订票,收拾行李,最后就到了临行的前夜。

    母子再次面临分别,林母的担忧与不安在离别前夕达到了至高点,可面对自己近乎哀求的逼问,林安的回应,却依旧是先前重复过无数遍的那几句话。

    直到到了X县的汽车站,才在即将坐上去往C市火车站的大巴前,揽住已悄然红了眼眶的母亲的肩膀,露出了个苍白微弱的笑来,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客车。

    林母的忧虑,从此开始便牢牢深扎在了心底,再难以去除,哪怕此后的一年多里,对方从打来报平安和问候的电话中所透露出精神状态和声音,都变得越来越阳光和积极,也无法将她的忧闷焦虑完全抹去。

    好在这一次春节林安的回乡,多少给了她些许的安慰。对方的确看上去更精神了,眼中的光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除却以往的温和平静外,似乎还更多了份坚定。再加上聊起在赣南的所见所闻时,语中所倾泻出的,当真没有一丝苦楚,反而满满的都是喜乐平静。

    然而再喜乐再平静,当假期结束再度面临分别时,林母仍旧时按捺不住内心不断浮起的忧虑,因此直到林安人都已经到了C市,仍然忍不住又打了个电话过来,将不久前刚在X县客运站里交代过内容的又念叨了一遍。

    林安耐心地听着,安抚着,怀着愧疚,跟着队伍过了安检,然后又在候车大厅内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到十多分钟后广播开始播报自己的车次信息并提醒即将开始检票,才结束了与林母的通话。

    却不想刚将电话挂断,并从背包里翻出车票后,握在手中的手机便又兀地一震,随后屏幕自动亮了亮,一段短信涌了进来。

    林安朝左手瞥去一眼,等站起来有条不紊地将包重新背好,又把行李箱一同拉近身侧排进了等待检票的长队后,才腾出手来将手机解锁,操作着键盘进入了收信箱。

    却见人声鼎沸中,一条显示来自于丁华的消息正横亘在屏幕的最上方。

    上车了吗。

    林安目光迅速一扫,只见四个无比简洁的字,悄然无声地跃入了视线。

    不远处验票机开通的提示音嘀的一声响起,协助检票的工作人员站在闸机出冲底下乌泱泱的人群提醒道:来排好队,可以过了啊。

    队伍忽然开始大规模地向前方移动,且越往前,队与队之间的界限就越模糊,各个方位的人潮都汇聚做一团,争抢着离自己最近最方便通过的验票机。

    摩肩接踵和推搡间,林安艰难地拖着行李,终于在几分钟后顺着人潮顺利通过了验票,又随着四散的人群快步下了电梯,找到自己的车厢和座位,放好行李坐了下来。

    等一切都安顿完毕,他朝依然拥挤的过道上看了看,待周围的旅客都已经差不多落座,才将刚才于忙乱中随手塞入了外衣口袋的手机又拿了出来。

    只见被重新解锁的屏幕,依旧停留在那条突如其来的短信界面上。

    他对着短信上的几个字看了会儿,想了想,同样简短地回了两个字过去:上了。

    随后便带着一丝疑惑地将手机重又放回了衣兜里,却不想刚要稍侧过身去从随身背着的包中翻出春节里在X县的集市上淘来的人物传记,口袋中便又兀地传来一记微弱的震动。林安愣了愣,转手将手机再次拿了出来。

    注意安全。

    只见尚未退出的收信箱内,又出现了这样一行字。

    发信人同样显示为丁华。

    林安对着这行字看了会,一丝更为浓重的奇异感蓦地从心头划过,可却也没太过多想,犹豫了两秒后,便也又再次回复了过去:好。

    一顿,又补上一句:谢谢。

    列车终于启动,手机自此也完全陷入了沉寂,12个小时的车程,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黎明,日月就在那无数在轨道边掠过的田野、荒地中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轮转交替。

    等列车彻底在赣州城南的站台停下后,车厢内已经没剩下多少人,大部分乘客都在上一站的赣州城站下了车,剩下的,便多是大包小包行装繁重却简陋,且和林安一样需要再去汽车站转车去往赣州比较偏远小城镇的旅客。

    林安的行李相对来说还算简单,除了一个装了各个季节衣物的行李箱和身上背的一个随行包外,别无他物,因此稍微收拾一下后,便率先下了车,提前到了客运站。

    去A县的车一天只发两班,中午那班由于和C市到赣南的火车时间对不上,只好放弃,剩下的临近傍晚的一班,距离发车也还有近两个小时。

    初春的天还没来得及从寒冬中过度出来,风穿过客运站候车室的窗户吹进来,冻得人手脚直发麻。

    林安在接水处泡了碗面,挑了个角落的位置随便吃了两口,又给林母去了个电话报过平安后,搓着手在原地活动了下。几分钟后,等手脚都暖了起来,才再次坐下,从包里翻出了在火车上没来得及看完的人物传记,打发起漫长的候车时光。

    却还没等书翻过两页,兜里的手机又嗡地震了下。

    林安匆匆将眼前的一段情节读完,下意识地伸手摸进了外套口袋,却在对着掏出手机来仔细一看过后,赫然发现那出现在亮起的屏幕上的,竟仍是来自丁华的一条短讯。

    他盯着那条简短的只有到了吗三个字的消息看了半晌,心中的疑惑不禁又冒出了头。

    但等几秒后又一转念想起了除夕夜对方那通突然而至的新春拜年电话,再加上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连续收到的这三条关怀意味明显的短信,疑惑的同时,便又生出了几分感念之情。

    于是稍一犹豫后,林安决定还是亲自回个电话,也算是对对方的这份难得的关切有个回应。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不知是对方正在忙不方便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十几秒前刚殷切询问着自己行程的人,面对这次自己主动拨过去的电话,却直到听筒中的提示音自动结束,也没有将其接起。

    风从不远处不时被掀起的透明门帘中钻入,林安放下手机,眉微微皱了皱,旋即舒展开,略一思索后,又低下头将通讯录的界面切换回了信息箱,发了条消息过去:已经到了。

    后略一迟疑,又和之前一样,附加上了一句感谢之语:谢谢丁哥。

    对方没有再回应。

    林安压下心底疑惑,等了片刻后,收敛起心神,重又翻看起手上的书,一个多小时后,顺着检票员的提示坐上了去往下一个目的地的客车。

    赣州的路相较C市要颠簸许多,尤其是这段通往边郊的地带,时常颠得人能从座位上蹦起来。不过窗外的景色倒很不错,与C市随处可见的楼宇和X县沿路越来越繁多的商铺不同,这里最常见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错落的树荫,以及被掩在树荫后那隐约可见的更为广阔的农田。

    林安看着窗外的风景,一个小时后,在西斜的夕阳中,于终点下了车。

    之后又是将近半小时的步行,终于在天彻底黑沉下来之前赶到了学校。

    今晚过后,就是学校正式的报到日,因此除去林安外,其他几位教职工也都已经到校,再加上恰好撞上元宵,大家便都围坐在简陋的办公室里,一人捧着一碗从食堂端来的元宵和随便炒的几样小菜,聚一块过了个节。

    林安到的时候,其他三名老同事已经吃得差不多,听见走廊里行李箱车轮在地面上摩擦的动静,纷纷从门内探出脸,冲他笑道:哎,林老师,来啦?快快快,把你行李放宿舍里去,过来一块儿吃点儿。说罢,其中一个与他最为交好的崔老师又扭回头,朝屋子里的另外两位今年新来的两位志愿教室半开玩笑地介绍道:等着啊,五分钟后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咱S县的头号县草。

    屋里顿时传来两声轻笑。

    片刻,林安将行李在隔壁一间狭小的单人宿舍安顿好,在崔老师的催促声中走进了一旁的办公室,并在坐下的同时,跟另外两位同事又拜了个晚年打了声招呼,最后,一双布满温和笑意的眼睛落在了对面两张陌生的面孔上。

    崔庆给他从锅里盛了碗和汤圆煮一块儿的粥出来,抽了双筷子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笑呵呵地给两边引见了下,来,介绍下,这位就是我刚提到的林安,林老师。说着又转了个方向,这俩孩子是今年新来的,B市师大的,今年毕业,毕业前说是想为公共事业做点儿贡献,就跑咱这儿实习来了。

    言罢又冲林安眨了眨眼,狡黠道:还是对小情侣哦。

    林安一笑,这些崔庆其实在几天前的短信中都已经说过,因此再听到便也没有太多的惊讶,于是闻言只微勾了勾唇角,温声同两个后辈聊了几句,便静了下去,仔细尝起碗中的粥和元宵来,等十多分钟后听到话题转到了新学期的教学进程上,才放下碗重新加入了讨论。

    他们所在的这所希望学校是这个镇乃至附近几个乡镇中唯一一所涵盖了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学校,因师资和各项教学条件的限制,小学部和初中部的教师包括校长和常驻的崔庆在内,加起来总共不超过六位。如此有限的条件下,在这里就读的学生百分之九十都是在勉强念完初中后,基本就算是彻底结束了自己的学生生涯。

    不过今年的情况却略有不同,为数不多的几十名初三学生中,竟难得出现了个别成绩冒了尖儿的,林安觉得,如果经济方面的补助到位,这两个学生甚至是很有希望在中考中突出重围,试一试冲刺市里的高中的。因此这次放假在家他特意制定了一个有针对性的辅导计划,并在这次的讨论中提了出来。

    大家之所以会选择聚集到这里,多少都是为了能将希望带进这片土地,让教育的作用尽可能地在这里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因此只要能稍稍改变一点这些孩子的命运轨迹,哪怕效果微乎其微,也愿意去试上一试。

    于是几人兴致高涨地一商量,很快就决定这学期起,自行组织起一个专门面向初三的周末无偿辅导班,每次月考排名前十者均可参加,其内容主要是准备冲刺六月的中考。

    颇为热烈的讨论下,各科老师的教学任务也很快就分配好,崔庆还顺便从自己办公桌里翻出了寒假前所有初三学生的考试成绩排名,当场就划了条线,手写了一份前十的名单出来,准备明天的报到会上就宣布下去。

    等讨论差不多结束,新来的两个年轻小姑娘小伙子也很快融入了进来,他们本就还是尚未完全脱离校园的半大孩子,大胆,热情,有冲劲,一番探讨下来,已然激动得脸都微微泛起了红光,好像即将投入的不是一场教学事业,而是火光冲天的战场。

    而彼此之间一熟稔,话题自然也就随之慢慢打开。

    小情侣在崔庆的笑问下,分别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起了自己从选择专业的初衷到现在大老远跑赣州做志愿者的经历,随后又略有些羞涩地简单分享了两人的相识相恋的过程,于是一时间,一顿原本还算严肃的讨论,顿时又笼罩上了一层难言的青涩却甜蜜的气息。

    林安始终安静地听着,偶尔目光与对面两个孩子对上,才勾起唇来冲两人笑上一笑。

    哎对了,不知道林老师成家了吗?却不料几分钟后,女生突然转而笑嘻嘻地向他问道。

    林安一愣,两秒后,稍垂下目光微笑着摇了摇头。

    女孩儿显得十分诧异,啊了一声,眨了眨眼后,又像是想继续问些什么,被崔庆将话头接了过去。

    他看了眼一旁微笑着沉默的林安一眼,玩笑道:你们林老师啊,一心扑在我们学校的学生身上,哪儿有心思儿女情长,别说成家了,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还没有呢。

    说着冲沉默不语的林安调侃一笑,我说的没错吧?林老师?

    第39章

    林安依旧没答话, 只继续淡淡笑着, 低垂的视线落在面前吃剩的粥碗上, 让人一时分辨不出那笑背后的真实情绪究竟是什么。

    行了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回宿舍都再准备准备,洗洗弄弄什么的, 早点休息, 争取明天以最饱满的状态迎接开学。好在这份来自于林安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短短一瞬,崔庆便又紧跟着转变了话题,语毕更率先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随意冲林安交代道:哎林老师,这里就拜托你跟王老师和蔡老师稍微收拾下,我领俩孩子去他们宿舍再交代点儿事。辛苦了啊。

    林安抬起脸来回以一笑, 柔声回道:好。

    不多会儿,被用来充作餐桌用的办公桌由原本的杂乱渐渐恢复了整洁,蔡老师与闫老师念及林安家乡距离赣州最远,到的点也最晚, 就主动承包了后续的洗碗洗锅的活儿,让他留在办公室, 只要简单整理下桌椅就行, 然后赶紧回旁边宿舍去再好好拾掇拾掇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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