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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新搭在键盘上的手微微一动,片刻后,低低嗯了声。

    丁华听见,悄悄打量了下他,也跟着静了静,十来秒后,试探着又跟了句:咳,那啥要不以后我把这个频率给稍微提一提?且边说着边紧紧盯着对方脸上表情的变化,到了最后三个字,声音已经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徐新视线仍低垂着,没直接应下,却也没向之前几次那样,反对的态度强硬鲜明,只在沉默半晌后,微眨了下眼睛,随后将目光重又转回到了电脑屏幕上,不置可否地回了句:吃完饭,让市场的老沈下午把方案拿上来。

    丁华一怔,眼中浮起了一丝笑意。

    得嘞。他挑挑眉,也懂什么叫点到即止,因此也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低头迅速又往嘴里扒拉了几口饭,就颠颠儿地提前解放,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此后的大半个月内,徐新不再一到饭点就莫名其妙把丁华招至自己的跟前,也没再一下班就强压着对方充当自己的司机。反倒是丁华,却开始有事没事就主动地往他办公室里窜,不但对陪吃陪聊这项没有酬劳的额外任务没有任何抱怨,连带着,就连被占用下班时间每天都被堵在市区半小时的司机一职也干的有滋有味乐此不疲。

    而这一切的转变,皆源自于徐新对于再听到林安的消息时,态度上微妙的变化。

    其实起先丁华也没敢表现得太明显,毕竟徐新对自己那个把联络频率提一提的提议虽然没反对,但同样的,也没什么正面回应不是?

    故而在对方手上吃过好几次会错意的亏的丁华,这次便也学聪明了,哪怕在第二天就压着陈家楼去了趟赣州S县的某希望学校跟某人硬沟通了大半天,也把收到的所有讯息紧紧攥在了手里,瞅着徐新的脸色每天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试探着放了出来。

    比如先是假装无意地聊聊C市最近让人无语的天气,然后话头一转,向明显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的徐新道:哎哥,我听小陈说,赣南最近也冷得厉害,受一个什么流的影响,温度骤降了好几度,都到零下了,昨儿还下了在他们那儿很少见的雹子,给他停外边儿的摩托砸了好几个印子,可把他给气坏了。

    果然,这种时候对方哪怕对工作表现得再专注,也会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来,不说反应多激烈吧,至少也会看他一眼。

    于是丁华便会更自然地再加上一句:不过林子貌似倒是没受什么影响。

    然后瞥一眼徐新,见对方虽神色平淡,目光却很专注,显然还在听,便免不了要再多补充几句。

    如此这般的试探持续了几次,丁华心中终于彻底有了底,于是胆子顿时更大了几倍不止,时不时就要提一提赣南和陈家楼不说,攒了一年多的有关于林安的消息,更是甭管有趣无趣,开始逮着机会就见缝插针地往外抖露。

    譬如林子这学期教了几门课啊,这一年来是瘦了还是胖了还是瘦了又给养胖回来了啊,又或者哪个节假日回X县了哪个节日放假时间太短就没回,而且吃辣的能力也渐长啊,诸如此类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通通给添油加醋地倒了出来,有的还讲了不止一遍。

    可徐新却从未显露出丝毫的不耐。

    一时间,观察徐新对于这些小事细微的反应,成了丁华枯燥繁琐的工作生活中最有趣的事之一。

    而有了这些小乐子当佐料,日子一时就像是蹬了风火轮,跑得飞快,再加上年关将近,公司的人心都明显有了越来越剧烈的浮动,大家都翘首以盼着即将到来的春节假期,巴不得每天一睁开眼,就集体到了欢腾热闹的小年夜。

    事实上,在距离除夕还有一周不到的时候,除开市场部和销售部还留了部分员工留守以外,公司内其他人员大多就已经纷纷用年假的用年假,请事假的请事假,提前撤退了。

    当然这其中必然是不包括他们素有工作狂魔之称的大boss徐新,以及大boss手下最称职的头号跟班的丁经理的。

    其实徐新对丁华是没留守要求的,只不过丁华双亲早已过世,他从小飘摇游荡惯了,尤其一到这种突显阖家欢的重大节日,难免会心生寥落,所以与其不知道去那儿庆祝跟谁庆祝,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公司,起码还有个徐新作伴。等捱到最后一天,还能赖着他哥跟着一块儿去对方老宅里蹭一顿极其丰盛的年夜饭。

    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今年自然也不例外,熬到了年三十那个傍晚,丁华准点出现在了徐新的办公室门前,笑嘻嘻地邀请道:哎哥,过年好啊,收工回家不?带弟弟我一个呗?

    习惯了此番情景的徐新脸上难得露出了个笑容,简单收拾了下,披上外套走到门口轻拍了下对方的肩,应了声:走吧。

    两人赶到老宅时,前厅已坐满了人,徐光自不必说,紧挨着徐母,正笑容满面地跟对方说着什么,见徐新进门,撇过脸笑着招呼了一声,而他那对自从自己被调职后便也跟着一同转去B市的妻儿,也立马跟着热情地站了起来,越过其他人走到徐新跟前聊了起来。

    丁华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的彻头彻尾的外人,跟在座的老面孔各自寒暄了几句后,便自觉地挑了个不显眼的位子坐了,随后朝四下里张望了下,开始习惯性找以往那个一见着自己必定扒住不放的徐家头号霸王徐媛。

    却看了一圈,才发现那丫头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病,正一个人坐在离主桌最远的那张只有在有客人来时才会临时拼搭起来的圆桌上。

    丁华有些好笑地盯着对方看了会儿,随后放轻步子悄悄走到了她身后,探着脖子瞄了眼对方正拿在手里玩儿着的手机,抬手在对方耳边打了个响指。

    哟,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徐媛被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后,却只扭过脸看了他一下,而后忽然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抱着手机迅速闪一边儿去了。

    一丘之貉。

    丁华无语地站在后面仔细分辨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对方说的应该是这四个字。他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没想到如今徐家气性最大最记仇的居然是这丫头,就因为当初她最爱的林老师被迫离职,而徐新又没帮忙这事儿给气了一年多,到现在看到她叔还两眼冒火,连带着自个儿也受累。

    接下来的时间,生性爱闹的丫头便都像是转了性,就这么一直独自闷闷地坐在一旁,直到快要开席,徐母当着众人的面主动叫了她一声:媛媛,过来,到奶奶身边坐。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慢吞吞地挪了过去,经过徐新身边时,瓮声瓮气地喊了声:小叔。

    徐新看了她一眼,应了。

    自此两人间再无话。

    一顿年夜饭吃得热闹非凡,徐母作为家中的最长者,自然是被小辈们哄得眉开眼笑,连带着原本郁结在心中的有关于半年前那桩突然吹了的徐新的婚事,也在今夜一家老小齐聚一堂的喜庆中得到了稍许的宽慰。然而毕竟马家那件事当时闹得太难看,也太突然,且过去了也还没多久,因此还是会在看到全家最沉静的小儿子时心里堵得厉害。

    于是这顿年夜饭,热闹的同时,又着实是悲喜半参。

    徐母难得没在一年一次的团圆饭上例行对徐新的催婚大业,只在目光扫到对方时,不露痕迹地暗暗叹着气。

    饭吃完,众人又聚在客厅,边听着电视中的联欢会,边组了牌局,轮番玩儿了几场,直到快夜里十点,才纷纷告辞,离开了徐家老宅。

    而徐光徐新在这洋一个日子里,自然是都留了下来,坐在客厅里陪徐母又聊了会儿,才各自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丁华则跟往年一样,跟着徐新上了三楼,住进了对方隔壁早就拾掇好的客房。

    等洗完澡,时间已临近零点。

    徐新坐在沙发上擦了会头发,想起不久前在楼下母亲面对自己时的欲言又止,手上的动作不由顿了顿,随后扔了毛巾,从搭在一旁的外套中抽了根烟出来。却在夹在指间没两秒,又一低头看见了被放在矮几上的一枚黑色烟灰缸,目光顿时又一黯,不知在想什么地盯着桌面望住半晌,尔后将烟放下,默默站起身,走到了与房间连结的阳台上。

    漫天的星斗霎时涌入了视线。

    徐新微仰起头望着,脑中不知何时,忽然浮现出了另一道身影,这在同样寂静的夜里,静静在自己身侧站着。

    夜风凌空划过,他侧头看去,对着旁侧被灯光照亮的空荡荡的角落看了会,默然将视线收回,准备转身回房。

    却不想刚要挪步,隔壁住着丁华的房间门便像是有感应一般,咔哒一声,连着小阳台的门也被一只手给轻轻推了开来。

    随后一道被略微压低却仍难掩欣喜的招呼声,毫无预兆地从另一侧传来,成功让将要返身离开的人彻底定在了原地。

    喂?林子吗?嗐,我呀!你丁哥!嘿嘿,还记得不?

    第37章

    徐新目光如电般扫了过去。

    丁华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一臂之隔的另一座阳台上的身影, 只背对着他继续对电话里的人笑呵呵道:新年好新年好, 哎, 真是好久没联系了啊,要不是前阵子正好有事儿给陈家楼去了个电话, 我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去了赣南哪。

    说着一顿,又接着闭眼胡诌道:哎,在那儿混的还成不?听说那儿可不比C市X县轻松啊,要教好多门课带好几个班是不?哎呀, 你得注意身体啊,虽说咱是献爱心为了公共事业,但也得量力而行不是?可别逞能啊。

    说着停了停,似是听那头说了句什么, 又哈哈大笑回道:嗐,客气啥!

    接下来的时间,直到房间里开着的电视中零点跨年的钟声响起,丁华与电话那头的人都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徐新静静站在距离对方不远的地方,听着对方一句接一句地问话,比如这一秒问了春节放几天假,下一秒又问了什么时候回赣州去,再过片刻, 又絮絮叨叨地问了问打算在陈家楼老家呆到什么时候, 几时回C市, 家里人可好, 衣食住行适应得怎么样

    熟稔热络的姿态, 仿佛真当这只是一场借着拜年之词而进行的久别过后的关怀和问候。

    直到砰地一声,第一朵绚烂的烟花照亮了夜空,以及从房间的电视中骤然爆发在新春的欢呼透过半敞的门扉隐隐传出,丁华终于满脸笑意地将电话挂断,而后将刚刚因手忙脚乱应对被兀然接起的电话而忘了关上的门掩上。

    徐新半隐在半人高的盆栽阴影后,见对方在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后,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像是要转过来,不知怎地,忽然就鬼使神差地一闪身,悄然无声地回了房。

    在沙发上重又坐下的一霎那,徐新几乎一时分不清那不断炸响在耳边的,究竟是屋外震耳欲聋的爆竹烟火,还是自己不知为何自从听丁华口中听到那人名字起,就逐渐失了序的心跳。

    他定定地望着自己在膝前交握成拳的双手,像是透过这交握的指掌,在与什么无声地对望。

    许久,才醒过神来,兀地松开了绞住的虎口,接着抬起手掌来迅速从紧绷的脸上拂过。

    窗外释放在夜幕中的狂欢盛宴仍在继续,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车鸣警报,如同一曲韵律独特的合奏,响彻在每一个未眠人的耳边。

    徐家在新年并没有非守岁不可的习惯,再加上徐母年纪渐渐大了,也没那精力跟着小辈熬到半夜,所以等差不多十一点家里孩子都各自上楼后,便也洗漱洗漱就睡下了。

    徐光一家住在二楼,也在回房后便都没了动静。

    于是两相映衬下,倒是徐新和丁华所在的三楼,在这栋除夕夜中略显孤寂冷清的老宅中,显得相对热闹有人气了几分。

    尤其丁华,站在阳台上,手机嗡嗡震个不停,新年之际,孤家寡人的他反倒过得最喜庆欢腾,各色来自同事、下属、朋友,甚至是在他常去的几家酒吧饭店中认识的几个比较聊得来的服务员经理老板的祝福消息,不约而同都在零点过后没多久就涌入了收信箱,虽多是群发,但却仍旧不妨碍他斜靠在扶拦上,手指翻飞地回得美滋滋乐呵呵。

    再加上刚跟林安那头通了话,而自己刚又忍不住发过去的一条专门编辑过的新年祝贺短信也被再一次回应,眉宇间便更是平添了几分喜色。

    所以当沉浸在这份喜悦里的丁华无意间一扭头,乍然看到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对面,并一语不发地看着自己的徐新时,着实给吓了一大跳。

    嗬我去!老大,你怎么还没睡?说着有些奇怪地往对方隔壁似乎已经灭了灯的屋子瞄了眼,有些纳闷地调转回了视线。恰逢又一阵烟花炸开的声响从某个方向传来,遥遥照亮了一小片夜空,便又了然地笑起来,朝外头使了个眼色,问:被吵的睡不着啊?

    徐新似乎也无法对自己这毫无征兆地去而复返做出一个合理解释,于是只能微有些躲闪地避开了目光,在沉默了片刻后,沉沉地应了一声。

    丁华见状又嘿嘿一笑,没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而是主动往对面的方向凑了凑,开始就着眼前雾蒙蒙的夜景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徐新闲聊了起来。

    他一会儿说说今儿晚饭时在徐媛那儿受到的冷遇,一会儿调侃调侃今儿见到的徐家那几个平时不上门,一上门就开口求徐光给自家孩子谋好出路的奇葩亲眷,一会儿又掏出还在震个没完的手机,顺带着给对方念几条收到的引人发笑的新春短讯,试图给不知何故看上去有些压抑的对方带去些高兴的气氛。

    徐新始终未发一言,只将视线投掷在某一处,安静地听着,偶尔笑上一笑,就算有了回应。

    时间就在丁华不时响起的片言碎语和笑声中一分一秒流逝,弟兄俩难得偷得一段闲散时光,斜靠在相距不到半米的两座阳台上,轻声漫语漫无边际地随意聊着。

    末了,身为这场谈天主力的丁华终于忍不住又睇了对方一眼,随后将声线更压低了些许,献宝似地嘻嘻笑了两声,拿起自己的手机,在键盘上快速按了几下,递到了徐新的眼皮子底下。

    接着鬼鬼祟祟语气不明地小声说道:哎对了哥,差点儿给忘了,来,给你看样东西。

    徐新的视线顺势下移。

    丁华观察着对方脸上的反应,见他果然在瞥见自己屏幕上那条被特意调出来的信息后,目光很明显地凝滞住,不由又咧嘴一笑,之后像担心对方看不懂似地,又将短信上的内容重复了遍:新年快乐。嘿嘿,林子发来的。

    徐新没有说话,只一味对着那四个字看着,良久,才蓦然移开了视线。

    这么些日子下来,丁华对他哥的此等反应早已烂熟于心,所以见他此刻先是怔然,而后又忽然从那极其专注的状态中佯装淡定地抽身而去,也早已不会像起初碰见这状况时感到疑惑和手足无措。于是稍一停顿后,又只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解释了下去。

    吃饭的时候我跟小陈发了几条短信,他说林子过年前半个月就已经放寒假从赣南回了X县了,年也在家过。然后这不刚刚晚上我又见你们一大家子聚一块儿说说笑笑的,一时触景伤情嘛,你也知道,我从小没爹没娘的,这家里亲戚又没一个着调的,正经团圆饭就没吃过几顿,唉,刚跟屋里呆着看联欢会,又是一水儿的大团圆节目,我看着也没劲,这不,就只好跟我部门里那几个娃发发消息找点乐子,这发着发着,突然就想起了小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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