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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媒——风流书呆(241)

    于是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刚剪掉脐带就送给了菩提,换来两颗果子;然后是第三个孩子。你们知道的吧,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就是决堤。我的丈夫开始嫌弃我生育孩子的时间太漫长,花钱在外面找人帮他生。那是他的血亲,结出的果子只能他服用,于我是没用的。他变得越来越年轻,与我站在一处竟像两代人。

    我的心慢慢冷了,又慢慢硬了。再后来,他嫌弃别的女人生孩子的速度依旧太慢,就让我去问问菩提,能不能长出吃了以后马上生育孩子的果实。菩提用意念告诉我,可以,但前提是它必须吸食另外一个婴孩的血肉。一颗孕果,必然要用一个孩子的命来换。

    听到这里,梵伽罗略一点头,明白了苏枫溪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生育了一百多个孩子的秘密。原来是孕果。

    我原本是拒绝的,可我的丈夫一口就答应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婴儿,砸碎了埋进菩提树下,于是第二天,一颗孕果就长出来了。他让我吃,我却在拿起果子的那一刻吐得昏天暗地。我看见丈夫因此而勃然大怒的脸,忽然觉得他好陌生。我当时迷迷糊糊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我们夫妻俩,现在究竟是人,还是鬼?

    我丈夫拿着果子跑了,第二天就抱回来一个婴儿,同样砸烂了献给菩提,换了一颗延寿果。又过几日,他从外面买来一个女婴,砸烂了换一颗孕果,翌日抱回一个婴儿,换了一颗延寿果。就这样,他换啊换,杀啊杀,树下的泥土开始散发出恶臭,那是无数婴儿的骸骨在发酵。

    我冷眼看着他一日疯狂过一日,一日冷血过一日,便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对菩提问道:如果我把我的丈夫献给你,可以换什么样的果子?它用意念告诉我,可以换一颗青春果,能使我保持三年的容颜不老。于是我说:换吧。

    说到这里,段小芸眯着眼睛笑起来:于是等我丈夫又抱着一个婴儿回来,准备在树下砸死时,他被根须扎穿身体,变成了一颗青春果。我把孩子送给了好心人收养,踩碎那颗果子,准备把自己和菩提一起烧死。可是战乱开始了,在那样一个生灵涂炭的年代,人吃人,动物吃人,树也吃人,为了活着,我渐渐也学会了吃人。等我意识到旧时代结束,新时代来临的时候,菩提已经很强大,可以自己去寻找食物,而我则变成了它的掮客,帮它贩卖那些神奇的果子,为它寻找行走于人间的傀儡。

    青春果、延寿果、孕果、潜能果,这些果子的功效让人疯狂,而我则从那些购买果实的权贵手里得到了一切。我什么都不用发愁,却一天比一天更思念小宝。偶有一天,那棵菩提发现了梵老师的存在,于是它提出了一个我永远无法拒绝的交易。它让我把梵老师带去妖林给它吃掉,而它会为我复活小宝。

    说到这里,段小芸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小宝没能复活,那棵树反倒被梵伽罗杀死了。看见枝杈从头顶坍塌,破开一个大洞,引入一片阳光时,段小芸并未觉得失望,反倒流出两行饱含喜悦的泪水。

    她知道,自己终于从这个永无止境的地狱里解脱了。

    若不是因为好奇,想跟来梵老师的家看一看,她永远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早应该与丈夫和小宝死于那场瘟疫。如果在那个时候死了,他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绝不会沉沦地狱。

    是林念慈为了成神,救活了他们,也把罪恶的种子埋在了他们心里。如今想来,一棵树怎么会有欲望?如果不是受了人类的影响,菩提绝不会变成后来那番模样。

    它本是佛光普照下的圣物,是洗尽铅华的净土,是不染尘埃的明台,是光耀,是万象皆空的觉树。

    段小芸捂住脸,发自真心地忏悔:是我毁了菩提,我对不起它。随即,她的身体化为尖锥一般的藤蔓,刺向呆愣中的林念慈,嘶吼道:而你毁了我!你是妖魔,你是鬼怪,你是世间最最肮脏的东西!

    林念慈捂住头脸,下意识地喊道:师父救命!

    玄诚子想也不想就挥出一剑,将段小芸斩成两半,化解了这场危机。

    林念慈哀哀戚戚地喊了一声师父,不安的心终于落定。因为她已经确切地知道,无论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师父总是会护着她,从小到大,无一例外。

    玄诚子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剑,竟是懵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他的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而是林念慈的所有物。

    梵伽罗五指一拢,把段小芸体内的那枚玉佩摄入掌心,摇头讽笑:师父果然还是老样子,只知护短,不分对错。段小芸的故事讲完了,但林念慈的故事还没讲完,她身上的罪孽可远远不止那么一棵灭世之树而已。

    什么?一棵灭世之树还不够她造吗?终于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的一名玄门高手失口喊道。

    灭世之树算什么?为了活着,为了成神,她连龙脉都敢斩杀。梵伽罗一字一句说道。

    终于把牙齿和舌头都长齐的林念慈发出了尖锐的嘶吼:师弟,不要再说了!

    第282章

    林念慈急切地撕扯着身上的绷带,只可惜她的十根指头也被手榴弹炸烂了, 如今还没长全, 动作十分缓慢。眼看梵伽罗大有把所有秘密都揭穿的架势, 她只能朝知非道长看去,用眼神祈求他的帮助。

    知非道长默默退后, 冷下面色。

    林念慈又看向长生和长真,那微微闪烁着泪光的眼瞳竟然十分清澈干净,像个全然无辜的孩童。

    长生和长真却在这样的目光中感到了更为深切的寒冷。原来直到现在, 她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依然认为是梵伽罗伤害了她。

    两人背转身, 不愿再看。

    林念慈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用裹着纱布的手, 冲林念恩招了招, 模样既无助又脆弱。

    蜷缩在墙角的林念恩连忙把脑袋埋进双臂和双膝之间, 身体瑟瑟发抖, 她是妖魔鬼怪,她是妖魔鬼怪, 她是妖魔鬼怪饱含恐惧的嗓音源源不断地从他口里溢出来, 仿佛这样就能洗去曾经的那些迷恋和不问缘由的回护。

    你问他后悔吗?肯定是悔的, 很悔, 很悔

    然而最为疼爱宋恩慈和林念慈的玄诚子, 脸上却没有丝毫悔意,反倒极为笃定地开口:这条罪名是莫须有的。

    是的,他清清楚楚地知道, 这条罪名是莫须有的。华国仅存的七条龙脉就是他拼死保下的,其余的数条龙脉则毁在阴阳师手里。建国后,玄门每年都会派人去巡视龙脉,未曾发现任何异状。它们都还好好地盘踞在这片大地,孕育着杰出的生灵。

    所谓斩杀龙脉的弥天大罪,实则一个弥天大谎而已。

    发现梵伽罗也会说谎,玄诚子竟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却没有办法控制。如果梵伽罗身上能够多一个污点,宋恩慈是不是就会显得无辜一些?

    说来说去,他总是不愿相信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子,会变成这样一个面目全非的恶徒;而被他一直防备甚至厌憎的梵伽罗,却从六岁稚龄到现在,都默默守护着这个世界。

    他是玄门第一人,他的判断力不可能这么拙劣。

    好在玄门中人虽然极度仇视林念慈,却还是实事求是地说道:斩杀龙脉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自护龙大战后,我们玄门每一年都会派高手去龙脉附近查看,它们虽然气息微弱了一些,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到鼎盛状态,但确确实实是活着的。

    梵伽罗把那块黑色阴玉,以及揉捏在一起的灰色阳玉,拢入掌心,摄入身体,然后指了指自己座下的那条黑龙,沉声道:你们确定当年的七条龙脉,均被你们救下了吗?

    当然确定!龙脉散发的气息我们总不会认错!玄门众人纷纷笃定开口。

    梵伽罗看向面色如霜的玄诚子,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师父,怨气冲天这个词儿,你听说过吗?

    玄诚子盯着自己沾染了几滴鲜血的剑尖,眉眼间挂着冷漠。他不想回答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梵伽罗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只是径自说道:人若枉死,怨气都能冲天,你说龙若枉死会怎样?守护国运的龙若是枉死,且还死在自己养育的子民手里,又会怎样?

    我不想听你的胡言乱语。你若是为当初那些事感到不平,我自会把恩慈带回去处理。玄诚子一字一句冷冷开口。

    忙着拆绷带的林念慈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师父还是愿意护着她的,处理便处理,大不了被关上几十年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梵伽罗瞥了林念慈一眼,同样冷了音调:师父,我到底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自己听一听这冲天的龙怨就知道了。他垂下指尖,往那雕刻在法阵中心的黑龙点去。

    只一瞬间,被点亮了双眼的黑龙就张开嘴,发出穿云裂石的长啸。

    是龙脉,活着的龙脉!有人捂着刺痛的耳朵高喊。

    这里怎么会有一条龙脉?

    不对,这噬魂阵下面还有一个阵!

    阿弥陀佛,是困龙阵。谁人竟然把一条活着的龙脉困于此处?常净大师目力最佳,只一眼就堪破了隐藏在噬魂阵下方的那个散发着黑芒的阵法。

    玄诚子定睛一看,顿时骇然。那是他们天水派的又一个不传秘法困龙阵,常净大师之所以能辨认出来是因为他当年也参加了护龙之战。

    而玄诚子就是用了这个阵法才保下了仅存的七条龙脉。

    但眼前这个阵法又是谁画的?梵伽罗从未学习过天水派的任何秘术,他理当是不知道的。

    这阵法是师叔所画。当年他并没有斩杀韦埔村的那条小龙脉,而是将它转移到此处,困在法阵里。你们当年安在他头上的罪名,才是真的莫须有。梵伽罗用平静的语气道出了又一个惊天隐秘。

    玄诚子终于站不住了,剑尖拖着地面,接连倒退好几步,恍惚道:他既然没有斩杀过龙脉,却又为何不辩解?

    这是师叔的记忆,你拿去自己看吧。梵伽罗从自己的心脏里取出一个近乎于黑色的阳玉,朝玄诚子抛去。

    玄诚子握紧那枚冷得像冰块的玉佩,原本毫无表情的脸庞竟显现出凄惶的神色。

    他的软肋有两个,一是师弟,二就是宋恩慈。这么些年,他为何把梵伽罗恨入骨髓?

    因为他最在乎的两个人,总是或直接,或间接地死在梵伽罗手里。

    然而现在,他隐隐预感到,自己内心的秩序,或许会在拿到这块玉佩后尽数坍塌,化为不可承受之重。

    梵伽罗见他握着玉佩久久不动,便追忆道:还记得吗?当年师叔在一次除魔任务中受了重伤,快要死了,是你召开宗门大会,集全门意志,强逼我动用玉佩的力量去救他。在那场大会上,举起手,明确地表示反对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师叔本人。

    你不是灵者,永远不会知道那块玉佩的秘密,所以你也不知道用它救活师叔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我的坚决反对,看在你眼里就是无情无义;师叔的坚决反对,看在你眼里就是为了迁就我。但是你可曾知道,师叔其实也是灵者,他本该成为天水派的灵子,却费心隐藏了这个秘密。

    他竟是灵者!玄诚子彻底惊住了。

    是的,他是灵者,却因为好奇,在未曾测试灵力前偷偷潜入宗门密地,触摸过那块玉佩,由此知道了所有秘密。他害怕承担这份责任,便伪装成普通弟子。

    所以你让我去救他,他会那么反对。他宁愿死也不愿成为欲望的奴隶,更不愿我的灵魂因结下这个因果而被玉佩吞噬。

    可是人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会遇见什么。我们一个是幼童,一个是重伤濒死的人,根本没有发言权。到最后,我们还是按照你的意愿去做了,我的灵魂因为这个因果,被那块玉佩锁定,终有一日会被吞噬。师叔的体内则被种下了一颗恶魔的种子,不知哪天就会堕入深渊。

    当我把玉佩压在他的心脏上,促使他的伤口愈合时,身为灵者的我们,透过广袤的天地和流转的时空,共同看见了一个可怕的未来。

    什么未来?玄诚子的嗓音竟脆弱得发抖。

    你透过师叔的记忆看一看就知道了。梵伽罗闭上眼,锁住了瞳孔里满溢而出的泪水。

    玄诚子正不知所措,那块玉佩便自发地融入他的掌心,将他拉入了一个不断闪烁着光影,却又遍布血色和黑暗的世界。他站在这个世界的上空,看见幼小的梵伽罗,颤着手,把一块玉佩压在师弟胸口。

    师弟想要阻止,无力的手却只能覆在那只小小的手上。两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虚空,仿佛预见了什么。

    而玄诚子也瞬间被拉入这个虚空,看见了华国龙脉被一条一条斩杀屠戮的可怕场景,然后便是战火肆掠,生灵涂炭,血流成河。那些穿着倭国军装的畜生,挥舞着长刀,在大街上尽情砍杀平民,一边杀一边发出疯狂的笑声。

    在他们身后是堆了满地的尸体,和染了满街的血泊。

    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数不尽的冤魂化成的黑雾里。这就是龙脉断绝的后果,这就是国运衰竭而致的灭世浩劫。

    枉死的平民与被斩杀的龙脉,共同凝聚成遮天蔽日的怨气,让这个国家从此陷入了地狱。

    玄诚子原以为自己的道心早已坚不可摧,却直至此时才发现,并不是。他的道心,已经被这惨绝人寰的景象撕成了碎片。他止不住地流下两行泪水,又发出困兽一般的悲鸣,恍惚中竟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救不了他的国家,也救不了他的民族,如是苟活,莫如同归于尽!

    他握紧手中的剑,狠狠朝那些狞笑的倭鬼砍去,却猝然发现,这条血色长街竟像泡沫一般消失了,他重新回到了师弟重伤的那一日。

    垂眸往下看,师弟和梵伽罗手握着手,表情都惊恐到了极致。他们已然明白这段幻象所代表的含义。

    于是从那一日起,师弟开始四处查探,耗时两年,终于在韦埔村发现一条小型龙脉,并秘密将它困在一处冥渊,借浓浓的冥气掩盖了龙气。龙脉被剥夺的土地将变成一片荒芜,于是他又耗时两年,慢慢地把韦埔村的村民全都转移出去。

    在这最后的两年里,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加固那个困龙阵,目中的清明却越来越少,而黑暗则越来越多。

    他既想保住龙脉,又想把小小的梵伽罗从那块玉佩的禁锢里拯救出来。因为那是他的孩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但是该怎么做呢?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谁能打破因果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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