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告知。梵伽罗礼貌地颔首,随即又去了607。
手臂正吊着一瓶药水的崇明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翻身而起,拉开窗户,准备跳楼。只要能逃脱这恶魔的追捕,就算是摔成残废他也认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再对自己做什么吧?
偏在此时,一团人形雾气忽然从窗外扑进来,将崇明狠狠撞翻,又盘着双腿坐在他肚子上,将他死死压住。这也为梵伽罗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他不紧不慢地走进病房,将始终拎在指尖的那只毛茸茸的黑影拍入崇明身体,附耳低语:你的灵魂强度远超夏夏,应该会始终保持清醒吧?那么我只能祝你好运。记住,你做过的所有事不是没有人知道,还有天知,地知,我知。
他再一次轻拍崇明的肩膀,然后倒退着离开病房,又站在门口略微颔首,以示辞别。论起礼数,他比任何人都周到。然而他尚且没走出去多远,四脚着地的崇明就从病房里奔爬而出,一边汪汪吠叫一边凄厉呐喊:快拦住我,快!它想吃屎!它想吃马桶里的屎!
原本还莫名其妙的曹晓辉一个没忍住竟笑喷了。吃屎?他没听错吧?与此同时,他对梵伽罗的敬畏却又更深了一层,若非今晚赵总也来了,他这会儿肯定已经落荒而逃。他就怕梵伽罗也给自己肩膀上轻轻拍一下,让自己从人变成狗。
之前那个夏夏是被他给害了?赵文彦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是的。梵伽罗略微点头。
那他这是遭了报应。赵文彦非但不惧,还觉得理所当然。
凌晨三点,梵伽罗终于回到月亮湾小区,谁也看不见,在他的身后,有一团小小的雾气如影随形。他们缓缓走到人工湖边,站着眺望。银白的月辉遍洒而下,令这座深不见底的湖微泛磷光,丝丝缕缕的白雾聚聚散散、飘飘荡荡,凝成一团又一团奇形怪状的虚影,更有一股腥臊夹杂着水草的涩味,扑面而来。
仅凭气味就能知道,这座湖是一座死水湖,没有流动的水波带来无尽的新生命,它最终只会变成一个脏臭不堪的坟墓。
小小的黑影在这腥臭的雾气中竟然退怯了,忍不住把大哥哥往后拽了拽,示意他别去。唯一的快艇已经被他的父母破坏,没有船,大哥哥根本找不到他的尸体。
梵伽罗却推开他的手,低声吩咐: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他脱掉黑色衬衫,往幽深的、腥臭的、近乎于墨绿色的湖水里扎去,像一只鱼,入水之后连头都没冒就扭摆着修长的腿,往更深更远的地方游掠。水草缠住了他的身体,被他轻轻掐断;乱石拦住了他的去路,被他远远绕开,在无法视物的粘稠黑暗中,他竟自由地像是在飞翔。
他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沉没于湖心的绑了巨石的箱子。
几个小时后,看上去白磷磷一片,实则近乎于墨色的湖面终于传来一阵水流急涌的声音。抱着双腿坐在湖边等待的小黑影连忙站起来,伸长脖子往远处看。
少顷,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慢由深水走向浅岸,手里拖着一口巨大的行李箱。
小黑影连忙把抱在怀里的衬衫递过去,然后由无形凝聚成一个幼小清秀的孩童。他仰着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既期待又不安地看着大哥哥。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回去。
梵伽罗抹掉脸上的水珠,摘掉发间的水草,又穿好衬衫,这才徒手拧开那看似坚固的密码锁,让侧躺在箱子里的尸体暴露于惨白的月光下。经历了数天的浸泡,它竟没有膨胀甚或腐烂,只是略长了一些尸斑而已,小区内浓烈的煞气就是最好的保鲜剂。
小黑影蹲下身,试图去摸自己的身体,手掌却直接穿透了过去。他已经死了,于是灵魂便再也回不去了。
看见他沮丧的头颅和一颗接一颗掉落的黑色泪珠,梵伽罗叹息道:虽说生死有命,但我既然答应了就绝不会食言。走吧,我送你。他抚了抚小黑影的脑袋,然后往他背上轻轻一拍。
小黑影顺着他的力道往箱子里栽去,这一回却不知为何,竟没有穿透这有形之物,而是直接入驻了那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崇明的能力,经由梵伽罗的提炼增幅,竟连死魂和死尸也能控制。
蜷缩在箱子里的小小尸体忽然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然后一骨碌爬起来,到处抚摸自己的身体,满脸都是惊奇和不敢置信。
啊啊!他咧开嘴冲梵伽罗笑,努力酝酿半晌才从早已破碎的喉咙里吐出三个饱含热爱的字:哥,哥,谢!
梵伽罗紧绷的脸庞终于泄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轻拍小孩湿漉漉的脑袋,说道:走吧,送你回家。
小男孩连连点头,然后手脚僵硬地从箱子里爬出来。他的动作像极了一只亟待翻身的小乌龟,惹得梵伽罗眼里沁出更多笑意。银白的月辉洒落在他们头顶,又慢慢被逐渐逼近的晨曦和天边的一抹朝霞驱散,第二天不知不觉来临了。
1号楼是小区里唯一会在清晨时分亮起橘黄灯盏的楼。浑身湿透的青年牵着浑身湿透的小男孩,顺着旋转的楼梯一阶一阶往上爬。四楼的主妇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和鸟窝一样的头去购物,她的公公婆婆要求她必须在这个时间段起床,如此才能买到最便宜的菜蔬。
她的眼角有一片很浓重的淤青,被淤青环绕的眼珠红肿地似要滴血。可想而知昨天晚上,她经历了何等的折磨。看见湿漉漉的一大一小,她麻木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惊异,并盯着青年那张俊逸的脸看了很久,似乎觉得有点眼熟。
小男孩低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两人继续往上走,便又在七楼遇见了匆匆出门的一名中年男子,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套中规中矩的西装,拎着一个米色公文包,看上去很忠厚老实。发现青年和孩子都是一身水,他还关切地问了几句,并催促他们赶紧回家换衣服,免得感冒,性格似乎也很体贴温柔。
十四楼的防盗门换了,但住户却始终没敢回来,因为他家的外墙上贴满了大红色的字幅,上面血淋漓地写道:【姐妹们,这是一个骗子,骗钱骗色都是轻的,还会骗命!据保守估计,已经有十八位女性同胞受害,你们小心一点!不相信的可以加群,我们实名与你聊!群号:XXXXXXX。】
有些字幅被刮掉了,但更多的字幅又贴了上去,堪称源源不断、誓不罢休。
梵伽罗往楼道里望了一眼,竟抿着唇笑了。见他好像很高兴,小男孩便也抿着小嘴笑了笑。
两人继续往上爬,足足十几层楼的高度,却无法让他们流一滴汗,喘一口气。终于到了十七层,小男孩轻松的表情开始慢慢紧绷,然而不等他上前敲门,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叫开了门,语气十分严厉:洋洋到底在哪里?昨天晚上我越想越不对,特意去拜访了许先生您的父母,却没在他们那里见到洋洋。周围的邻居也说你根本没把孩子送过去。你为什么要让你的父母配合你撒谎?你把孩子弄到哪儿去了?
那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想把他送去哪儿管你什么事?许父理直气壮地诘问。
如果二十四小时之内我没见到洋洋,我就有理由怀疑他失踪了,并对此展开调查。你们是他的监护人,对他的人身安全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们将是我的首要调查对象!廖芳夹杂着担忧和怒气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
能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而日夜奔波的人,除了警察似乎也没谁了。
许父的眼里闪过一抹凶芒,齿尖轻一咬合,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一改之前的不耐烦,故作伤感地说道:既然你已经调查出来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进来自己看吧。他侧过身子,露出黑漆漆的,连一盏灯都没点亮的客厅。他的妻子似乎躲在角落里听了很久,这时候也终于从黑暗中游移到丈夫身后,像一只神出鬼没的幽灵。
廖芳竟然毫无所觉,迈开腿就要往里走。她太担心孩子的安危了。
站在楼梯间旁观多时的梵伽罗忽然扬声说道:廖警官,好久不见。
梵先生?你这是上哪儿去了,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廖芳止住步伐,回头看去。
正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的许父也顺着那道嗓音看过去,然后整个人都僵硬了。隐没在黑暗门角的许母发出一道宛若惊魂的尖叫。
洋洋!三道不同的嗓音用三种不同的情感同时喊出一个名字:许父是惊恐和不信;许母是害怕又惶然;廖芳则是纯粹的惊喜。
他在湖边玩水,不小心掉下去了。梵伽罗牵着小男孩一步一步走出黑暗,来到被一盏声控灯照亮的门洞,微笑叙述:许先生,为了救洋洋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儿,他落水的地方离岸边很远,差点就回不来了。这一次您可得看好他,别再让他遭遇危险。他把掌心轻轻覆在小男孩背上,往前推了推。
小男孩仰起的脸蛋便也展露在这唯一的光束中,皮肤比纸还白,瞳孔比墨还深,嘴唇青紫一片,竟似尸体一般毫无人色。不不不,他简直就是一具行走的尸体!
方才还满心都是杀意的许父,竟在儿子漆黑双瞳的注视中吓地尿了裤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孩子是怎么死的,他亲手探了他的鼻息和脉搏,又扭断他僵硬的骨关节,将他卷成一团,藏进狭窄的冰箱。没有人能在连续几个日夜的冷藏和水淹之后还活着,除非他不是人!
许父吓得魂都丢了,却死咬着牙关没敢在廖芳面前失态。腥臊而又滚烫的尿液灌满他的裤裆,可他却只能假装一切正常。
许母紧紧贴在丈夫背后,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尤为突兀。这孩子同样是被她亲手装箱又扔下湖的。
梵伽罗再一次把孩子往前推,微笑询问:许女士,儿子平安回家了,你就没什么表示吗?
表示?什么表示?许母整个人都是木的。
许父则如梦初醒,连忙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现金塞进梵伽罗手里,不断鞠躬:谢谢你梵先生,今天真是太感谢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梵伽罗漆黑的双眸悠忽划过一抹冷意,却也没说什么,而是顺手把孩子推进那个不透半点风的家门,轻声嘱咐:去吧,回家了。
大门迫不及待地关上,砰地一声巨响震亮了全楼的声控灯。
廖芳直到此时才彻底放下心来,拍着胸口说道:原来孩子真的走丢了一晚上!梵先生,你说这都是什么人啊?孩子都丢了十几二十个小时了,他们竟然不着急去找,反而编造谎言糊弄警察,这不是盼着孩子出事吗?以后我必须定期来做回访,不然孩子肯定不好过。
梵伽罗看着她既侥幸又后怕的脸,徐徐问道:只要一想到为人父母不需要经过考试,你就害怕得要命是不是?
廖芳垂下头,难过地说道:是的,害怕得要命,可那些父母却从来不会有同样的感觉。
他们会的。梵伽罗的叹息连同他修长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逼仄的楼道。
第79章
既然孩子已经被梵先生送回来了, 廖芳便也可以放心地离开。说实话,为了找孩子, 她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 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了。她迷迷糊糊走进电梯,又迷迷糊糊摁了关门键,把脑袋抵在墙板上, 准备眯一会儿。
忽然,一道充满了恐惧的尖叫声从十七楼传来,弄得她浑身一颤。她的脑袋顺着金属墙壁往前一滑,狠狠撞入夹角,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连忙改了数字键,赶去十七楼查看情况。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孩子还好吗?快给我开门, 不然我踹了啊!她砰砰砰地敲门, 由于极度的疲倦催生了极度的愤怒,她的态度明显比前几次粗鲁很多。
门应声而开,许父无奈摆手:没事没事,孩子妈给孩子换衣服的时候滑了一跤, 疼得狠了。
廖芳伸长脖子一看,却见披着大浴巾的许艺洋正好端端地站在客厅一角,而许母则跪坐在他跟前,满脸的冷汗把头发都打湿了, 果然像摔了一跤疼得不轻的样子。
你们小心一点。孩子丢了不见你们着急,摔一跤倒是一惊一乍的。廖芳鄙夷地瞪了许父一眼, 然后迈着迟缓的步伐离开了。厚重的防盗门在她身后急促地关上。
许父顺着门板滑坐在地,镇定的表情渐渐扭曲成惊恐万状;许母则用双手抠着地板缝,一点一点把自己往后挪。她的眼眶快瞪裂了,那双鼓胀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孩子的腹部,分明想把视线移开,却又根本无法抵抗那浩瀚的恐惧和无望。她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因为她浑身的骨头都吓软了。
在此之前,他们还抱着最后一点侥幸或许孩子没死,之前的那些事都是他们的一场幻觉,否则孩子怎么会活生生地回来?
可是,在掀开孩子的衣服,看见烙印在他胸腹的那个深紫色的脚印和遍布于他躯干的尸斑时,他们所有的幻想就都被彻底打碎!这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这就是一具被踢成内伤并最终死于内出血的尸体!
死死死,死的!不要过来!许母已被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
小男孩却并未听从她的指示,反而靠近了两步,差不多占据了整个眼眶的瞳孔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然后极缓慢地举起自己的双臂。
许父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随即拉开防盗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小男孩站在母亲身边,高举着手臂,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许母像抽风一般抖起来,继而猛地将孩子推开,跑进卧室反锁房门。
小男孩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越发显得麻木,漆黑瞳孔里的光也慢慢散尽。他无需钥匙,只轻轻一扭便掰坏了铜制门锁,顺畅地走进卧室,继续站在母亲身边,直勾勾地凝视。
许母不断尖叫、躲避,门板后、衣柜里、床下、浴室、通风口但无论她往哪里躲,她的孩子总能将她找到,然后定定地凝视、静静地蹲守。他既是一具行走的尸体,也是一个如影随形的幽灵,摆脱不掉也驱散不了。
面对这样的孩子,许母忽然就失去了虐打他的勇气,她的拳头不敢往他身上挥;棍棒不敢往他身上扫;甚至连对视都成了一种煎熬。她在家里连滚带爬四处乱窜,像一只被人群驱赶到光天化日之下的老鼠,连个安全的角落都找不到。她只能用被子蒙住头,哭着给丈夫打电话,央求他回家,或者将自己也带走。
原来被虐待到无路可逃的感觉竟是这样的!
当许家闹翻天的时候,宋温暖这边也很不好受。她总觉得一幅画不太保险,便飞快赶回别墅,把俞云天留在她家的,据说有问题的画都翻找出来,送去专门的研究所进行扫描和复原。所幸她雇佣的保全公司非常给力,在得了她的指示后坚决没让俞云天靠近别墅大门,否则这些罪证早就被他带走并销毁了。
签了保密协议后,研究所对这些画进行了全方位地扫描,最先放入扫描区的自然是梵伽罗所说的那幅致命的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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