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友全已经不能再想了,他浑身都开始冒冷汗,而梵伽罗的最后一句警告更是让他丝毫不敢违背今天的谈话仅局限于我们三人之间,烦请不要外传,否则事态会变得极其严重,严重到即便是手眼通天的沈先生也无法收场的地步。
什么事会发展到自己都无法收场的地步?沈友全只略微思索了一个开端,便立刻扼住了驰骋的想象力,让它不能再尽情发挥。他不断擦拭着额头的冷汗,然后才恍恍惚惚地想到,前些日子,网络上好像有人在掐梵伽罗炒作,说他根本不是灵媒,而是装神弄鬼的骗子。
他当时还对着这条新闻冷笑了几声,摇头说了一句炒作无底线,可今天他便深刻地意识到所谓真理和真相从来不掌握在大众手里。当你自以为清醒地嘲笑别人时,说不定命运已经盯上了实则浑噩的你,并准备肆意玩弄于你。
在命运面前,一切凡人皆为蝼蚁,而那些能堪破命运的曲线和规则的人又有多少?他们是怎样的存在?想到梵伽罗的料事如神,沈友全忽然觉得脊背发凉,也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天,与梵伽罗见面时的那个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傲慢、目空一切!
他嗓子干涩得厉害,颤抖的指尖按了好几次才按亮手机屏幕,刚拨出11两个数字,手臂就被妻子狠狠撞了一下。
咔擦一声响,这款刚买了没多久的手机摔裂了,钟慧璐死死掐住丈夫的胳膊,惊恐道:不能报警!绑匪会撕票的!
这是绑架,我们当然要找警察求助!沈友全一把将她推开,厉声说道。他曾经是真的很爱妻子,也愿意给予她最大的尊重和照顾,否则他不会身处那样的高位,面对那么多的诱惑,却始终洁身自好。
但现在,这份爱早已化为仇恨的烈火,将他们过往的甜蜜回忆焚烧成灰烬。他连看她一眼都会觉得恶心,更遑论被碰触。
钟慧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却没有时间去思考丈夫骤然冷漠的态度。她翻开手机百度,指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案例说道:报警有用的话我早就报了!临省的绑架案刚发生没多久,你还记得吗?那家人报警了,结果绑匪拿走了赎金,却把孩子杀了。现在钱没了,孩子也没了,一个家庭就这样破碎了,即便绑匪最后都被逮捕归案又有什么用?那些损失能追回来吗?你看看官方的统计数据,报警之后,绑匪撕票的可能性是80%,不报警是40%,人家只是求财,我们不能惹怒他们呀!我们筹钱把孩子悄悄地赎回来不行吗?我真的承担不了任何风险,那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呀!他本来身体就不好,我们若是惹怒了绑匪,他们会不会拿孩子出气?饶饶能不能撑过去,能不能平安回家?我现在连想都不敢想,我心痛啊!
钟慧璐跌坐在沙发上,哭得快晕厥过去。
原本还觉得报警也可以的沈父沈母也都急得脸白眼赤、心脏绞痛。报警=撕票,这个等式被钟慧璐牢牢地塞进他们脑袋,占据了他们的全部思想。他们一个拽住儿子左手,一个拽住儿子右手,死活不让他动弹。
倒是坐在一旁不断拨打绑匪电话的司机兼保镖龙成生开口了:我觉得沈先生应该报警,只要瞒得严实,绑匪不会知道,我们一边筹赎金,警察一边找线索救人,算是给孩子上了两重保险。现在绑匪那边一直关机,难道我们就干等着吗?
你算老几,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家的事发表意见?不是你的孩子你就不知道心疼是吧?不能报警,绝对不能报警,谁报警我跟谁急!钟慧璐像只母狮子一般扑上去,挠花了龙成生的脸。
龙成生狼狈地躲闪,然后便缄默了,只能用暗示性的目光看向沈先生,鼓励他早下决定。家里的老人和妇女都已经慌了神,现在唯有沈先生头脑还是清醒的。
沈友全闭了闭眼,颓然道:我不报警,你们放开我,我想办法去筹钱。
绑匪只是求财,我们给他们钱,孩子就能回来。我们一定不能冒险!只要饶饶能回来,多少钱我们都给,我们把房子、车子都卖了!妈这里还有几百万的存款,妈全都给你!沈母哭着说道。
妈,那是你和爸的养老钱,你们留着吧。我们沈家还到不了那个份上。沈友全捡起摔坏的手机,解释道:我给财务打电话,让他们现在就给我筹钱。说着说着就上了二楼的书房。
钟慧璐这才放过多管闲事的龙成生,紧张兮兮地跟去二楼。
沈友全飞快给白幕打了一个电话,向他索要梵伽罗的电话号码。他现在是真的很后悔自己昨天走得太无礼也太匆忙,竟忘了讨要梵先生的联系方式,若不是得到了梵先生的提点,他现在只会更焦头烂额。
白幕听出了他的焦急,一句话都没多问便把号码发送过去。
那边很快接通了,一道清冽的嗓音似从地底急涌而出的甘泉,瞬间带走了沈友全内心的焦灼:沈先生,您的小喜鹊还安好吗?
小喜鹊毫无疑问指代的是女儿。想起今天女儿因太过快乐而灿笑的脸蛋,想起她一声接一声的爸爸我最喜欢你,沈友全的郁躁便又缓解很多,很好,她很好。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女儿的房间,隔着门缝往里看。在保姆地安抚下,女儿已经睡着了,一只胖乎乎的小脚丫伸在被子外面,脚背上的小窝窝非常可爱。
沈友全的眼眶一阵又一阵地发酸、发烫,喉咙也干涩得紧。若不是梵伽罗的提醒,女儿现在可能会被捆绑在一个黑暗、脏乱、偏僻的地方,忍受着一群暴徒的恐吓和虐打,那样的场景他连想都不敢想。
梵先生,沈玉饶被绑架了,我该怎么办?正如母亲毫不关心女儿的死活,现在的沈友全也不愿意用五千万去救一个野种,他还没圣母到那个份上,但是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玉饶遭罪。救还是要救的,但是得把沈家的损失降至最低。他只是商界新贵,并不是世家子弟,没有多少底蕴,一次性拿出五千万真的会大伤元气。
说实话,他已经极力在压抑人性中恶的一面,不断鞭策自己往正途上行进,否则他根本不会管沈玉饶的死活,更不会让钟慧璐那个女人在自己眼前蹦跶。有那么一瞬间,他被怒火烧穿了理智,差点就对绑匪说:你们撕票吧,我不在乎,反正沈玉饶不是我的种!
幸好,幸好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否则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第53章
梵伽罗清冽的嗓音传来, 没有一丝半点的迟疑:报警吧沈先生。
沈友全嗓音沙哑地道:你也觉得
他话没说完,梵伽罗便轻声道了一句嘘, 示意他安静。
沈友全现在哪里敢不听他的话, 立刻就闭紧了嘴巴,一双眼睛左右乱看,紧张地像做贼一样。果然, 他刚打住话头,钟慧璐就急匆匆地奔上二楼,拽住他的手臂,拉低他的手腕,声色俱厉:你在给谁打电话?你想报警?这样会害死饶饶的你知不知道?
我没报警, 我在给朋友打电话借钱!你以为五千万对我来说只是个小数目吗?我才四十出头,农村出身, 我虽然年薪千万, 但是这些钱都花在了房产和投资上。这栋别墅是新买的,总价两亿六千万,在你的要求下,我全额付的款;我还给你投资创办了一个时尚品牌, 现在正在运作,很多地方都需要花钱!我的流动资金已所剩无几,你让我上哪儿去凑五千万?把房子和你的公司卖了吗?啊?
听说要卖自己的公司,钟慧璐果然不敢开腔了。她盯着已然碎裂的手机屏幕看了一眼, 发现上面只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并不是110, 这才松开丈夫的手。
不要报警,我宁愿花钱买那80%的存活机会,也不愿陪警察去赌命。友全,孩子是最重要的,没了钱咱们还能再挣,孩子是最重要的,你记住!钟慧璐噙着泪再三叮嘱。
沈友全面上点头,实则内心更感冰寒。这个女人是真的在担心沈玉饶的安危,否则不会发疯一般阻止自己报警。然而,若是被绑架的人换成灵灵,她还会这样忧心如焚吗?答案他不用问便能猜到,不会的,她不会;妈不会;爸也不会;甚至连以前的自己都不会。
沈友全的眼眶又湿润了,不得不扭过头,飞快擦了擦眼角。
的确,他也知道,发生绑架案的那些人家大多数不会报警,而报了警的一般都是付不起赎金,实在是走投无路的。若是他不知道沈玉饶不是自己的种,他现在也不会坚定报警的决心,而是为了确保孩子的安全,急急忙忙筹钱去了。
沈友全在钟慧璐的监视中走到走廊尽头,低声说道:刚才是我妻子。说出妻子这两个字时,他的舌尖仿佛触到了尖锐的玻璃渣,刺得生疼。
我知道。梵伽罗语气和缓。
沈友全默了默。是啊,这人智通鬼神,否则又怎么会在钟慧璐尚未靠近时就阻止了自己的话?他应该能感应到自己现在的状况吧?这种能力真是太神奇了。哦对,自己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好像是你也觉得该报警?
思及此,沈友全又是一阵后怕,紧接着便感到无比心烦。若是让钟慧璐听见这句话,她肯定会当场发疯,然后没玩没了地纠缠他,责骂他,逼着他拿出钱来!
以往,沈友全看见钟慧璐对沈玉饶无微不至的照顾,只会觉得她温柔贤惠、勤劳肯干,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但现在,他想到的却是,在这无微不至的背后分明暗藏着她对女儿的冷漠和忽视。她把所有母爱都给了沈玉饶,却冷待甚至是苛待另一个孩子,她配做一个母亲吗?她是不是早已经知道两个孩子的父亲是不同的?
想到这里,沈友全的身体忽然僵硬了,因为他很快便意识到了另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若钟慧璐早就知道两个孩子拥有不同的父亲,那她对女儿的苛刻冷漠,是不是也代表着她对孩子的父亲并无一点爱意?对于母亲来说,只要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那都是一样的,没有血缘不同的分别,但他们的父亲却有亲疏远近之分。
换言之,在钟慧璐心里,她爱沈玉饶便等于爱沈玉饶的父亲,她冷待沈玉灵就等于她厌憎沈玉灵的父亲,而沈玉灵的父亲不正是自己吗?
沈友全立刻看向窗外,隐藏起自己因为愤怒而彻底扭曲的脸。他咬着牙根说道:梵先生,我现在就去报警。
不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爱的女人而丧失良知和底线,不要!他反复告诫自己,这才打消了对沈玉饶置之不理的念头。
沈玉饶会怎样?经过剧烈的挣扎后,他嗓音沙哑地问。
他会没事的。梵伽罗语气淡淡地说道:您最好一个人去报警,不要让家里的任何人知道。如果有必要,您可以告知警察我的存在。
好好,我现在就去。沈友全只能不断点头,再三确认:沈玉饶不会被撕票吧?
不会。梵伽罗似乎轻轻笑了,又似乎在叹息,随后便道:您如果实在不放心,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位专家,有他在,这桩案子会得到圆满的解决。
是谁?沈友全立刻追问。
宋睿博士,他是城南分局的刑侦顾问,您完全可以相信他的职业水准。
宋睿博士?好好,我记住了,梵先生,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的小囡囡今天就回不来了!你放心,等这件事了了,我一定帮你解决那两桩官司!沈友全哽咽着挂断了电话,又狼狈万分地抹了把脸。所谓无知者无畏,他以前怎么敢用那样傲慢的态度去面对梵先生?从今以后,他一定会对世间所有的未知都保持敬畏!
钟慧璐一直站在楼梯口盯着他,努力辨认着他的口型,以确定他没有中途挂断那个陌生的电话,改去拨打110。
没借到钱吗?看见丈夫流着泪的脸,钟慧璐不安地问道。
没有,这么大一笔钱,这一时半会儿的谁拿得出来?就算是银行也得事先预约。我去找会计师,你别等我,先睡吧。我得算算我名下有多少投资可以套现。沈友全脚步匆匆地跑下楼。
钟慧璐也跟着跑下去,看见丈夫焦急、慌乱、六神无主的模样,她反倒安心了。丈夫对儿子果然看得很重,是不可能不出钱救人的,刚才是她想多了。
沈总,你去哪儿?要我送你吗?龙成生立刻站起来发问。
不用送了,我去找我的私人会计。我得马上把财产变现,时间不多了,再不快点我怕饶饶受更多罪。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麻烦你多照看着点,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沈友全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
龙成生见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只好打消跟他一起出去的念头,并再三保证自己会照顾好家里。
一小时后,风尘仆仆的沈友全已经被安置在城南分局的接待室内,两名年轻警员坐在他对面,一个拿着录音设备,一个打开笔记本做文字记录。
绑匪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剃板寸的年轻警员问道。
对,之后再打就一直关机,只说让我三天内准备好五千万。沈友全十分冷静地讲述着他所知道的一切,这样的态度根本不像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倒更像一个旁观者。
两名警员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接着吩咐道:这样吧,沈先生,您先去筹钱,我们这边同时也会展开调查,稍后我们带上设备去你家,看看绑匪还会不会打电话进来,若是再打来,我们会让技术员追踪他的方位。
我不想付赎金,沈友全坦然地说道,所以才来报警。
两名警员瞪眼看他,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一行字你这个禽兽!
沈友全苦涩一笑,解释道:反正这件事我也不准备瞒着,实话跟你们说吧,其实沈玉饶并不是我的种,是我的妻子和别人鬼混之下的产物。五千万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我得卖基金、卖股票、卖公司股份去筹钱,由于投资忽然中断,后续我还将损失更多钱;没了公司股份,我也将失去现有的亚洲区总裁的地位。在来的路上我算了算,这些损失加起来,数目大概在三亿上下,足以令我伤筋动骨。至少在将来的八到十年内,我在事业上将很难翻身。为了一个非亲生的孩子牺牲这么大,我觉得不值。
一旦撤回所有父爱,又撇去仅存的那点怜悯,沈友全简直冷静到可怕的程度。他把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递过去,继续道:这是亲子鉴定书,你们看看吧。
两名年轻警员压下满心握草,翻开鉴定书看了看,然后目光敏锐地定格在了日期上。
五月二十二日,不就是今天吗?今天刚确定儿子不是亲生的,他就被绑架了,沈先生,这会不会太巧?而且据我所知,你的两个孩子是双胞胎吧?他们生下来的时候肯定做过体检,在血型上应该没有问题,否则你不会现在才产生怀疑。同母异父的双胞胎在世界上极其罕见,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这种事是真实存在的,你怎么会忽然去做鉴定?沈先生,你的话疑点太多,我们需要你做出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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