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帘门掀开，突迪伢族长迈步踏进，走得很稳，眼角余光不时打量帐内的一切，这顶并非达雅可汗宫帐，是某位王庭大贵族的毡帐，充当赫离可汗的落脚之地。

    至于那座达雅可汗的庞大宫帐，突迪伢族长已经知道，并且进入大营时亲眼证实它随着达雅可汗的自焚化作一堆残桩破架。

    行走十几步，绕过外间隔帐，突迪伢族长看见帐中案几后面的英武青年，浑浊的老眼闪过一道光芒，微微低头，眯眼观察。

    几个呼吸的时间，突然留意到横栏在自己前行道路的案几，突迪伢族长紧急止步，瞥到案几两侧的帐内武士已经把手放在刀柄上，只要自己再多走一步，怕是被帐内武士当场拔刀砍成肉泥都有可能的。

    虽然，突迪伢族长现在已经投降归附，可是别说归附贵族，哪怕是普通官员将领贸贸然靠近柔黎可汗案几，侍卫都会拦下询问，何况是一个刚刚归附投降的乞迪大贵族。

    万一此人只是佯装投降，伺机寻找机会刺杀柔黎可汗，怎么办？

    “勒水氏族突迪伢拜见伟大的赫离可汗！”突迪伢族长跪拜行礼道。

    勒水氏族和勒水族一字之差，多一个“氏”字，那么意味着勒水族已经投降归附，是柔黎汗部这个大家庭的一员，接受柔黎王庭的管辖。

    在莫顿河草原交涉这段时间，突迪伢族长从托兰丁千骑长等人口中得知凡是归附投降的部落，不管以前是部落，还是氏族，一律转化为柔黎汗部麾下氏族，不像乞迪汗部那般可以保留部落名称。

    勒水族也不会例外，突迪伢族长率先抬出“勒水氏族”的名号，表明自己是以氏族族长身份前来拜见的。

    “突迪伢长者，不必多礼，快请起！”赫离出座连忙扶起突迪伢族长，颇有礼贤下士风范。

    乘着拉突迪伢族长之际，赫离的目光上下打量，脑海中将其和那些归附乞迪贵族对比，发现无论是红鼻子伊亚巩，或是后来与会归附的贵族，和眼前这位勒水族长都有着一定的差距。

    此处差距并非身高、面貌，而是一种气势，一种沉积，多数草原贵族随着年龄增长、经历增多，变化的往往是粗鲁气长、嗓门声大、皱纹痕多、伤疤处深，可是突迪伢族长这类人却是目光坚毅、判断敏锐、懂得取舍，不仅自己，连带着部族的生存能力都是直线上升。

    何况，从突迪伢族长几十年的生涯来看，他的确是很有本事，要知道勒水族并非乞迪汗部的直系部落，哪怕结成姻亲，也没有给勒水族带来多大益处。

    因为，初结成姻亲的时候，乞迪达雅根本没有登上乞迪汗位，甚至还没有后来焉山草场作为根基。

    可是，突迪伢族长统治勒水族立足北部草原，步步发展，超越其他氏族、部落，成为北部草原一大强部，足见其能力不凡。

    突迪伢族长顺着赫离的牵拉起身，刚刚归附，朝着一个比自己儿子年龄还小的新可汗跪拜，又不是伊亚巩那种习惯讨好的投机贵族，心中绝对不是美滋滋的。

    进帐走来的十几步，跪拜行礼的眼角偷瞄，起身的近距离接触......看着微笑拉扯的年轻可汗，突迪伢族长真是觉得自己老了。

    倘若此处不是柔黎大帐，恐怕突迪伢族长难以相信这位和气待人，屈尊降贵过来扶起自己的草原青年会是东漠最强大部落的主人，尊贵的柔黎可汗，统率强大铁骑扫荡西部草原的杀伐统帅。

    在突迪伢的记忆中，达雅可汗的父汗、兄汗，以及达雅可汗自己对待归附部族都是居高临下的态度，要让归附部族牢记自己的卑微弱小，俯首遵从乞迪王庭的命令，更别说临阵投降的部族了。

    突迪伢勉强算是归附，但是说是投降也成，还是在内缺粮食、外有柔黎大军包围下投降的，竟然能够得到柔黎可汗如此礼待，出乎意料。

    突迪伢稍抬下巴，随意把目光落在面前之人的双眸处，然后又迅速下拉眼皮，不敢直视，心中感叹万分。

    东漠草原是属于这个年轻人的，至少在赫离可汗活着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有能力撬动柔黎王权的基石。

    那道平静又掩藏锐利的精芒，突迪伢族长确定他看见了，仿佛朵木澜寒铁铸造的冷刃锋芒，微微露出半截，又藏入刀鞘，一旦拔刀，对手可能连寒意都感受不到，胸膛已经插入一把柔黎弯刀。

    乌滇部、屠稽部、希哈苔部、昆呐部......乃至是乞迪汗部，都已经成为柔黎铁骑弯刀强弓之下的累累白骨，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挡住强大兵锋。

    勒水族不愿意成为下一个柔黎铁骑拔刀引弓的对象，如今朝见之后，突迪伢更是清楚柔黎汗部的实力、赫离可汗的霸势，能够勉强守住勒水族基业，为儿子青格沂铺一条后路已经不易。

    至于儿子青格沂能否创造丰功伟业，把勒水族带向新的顶峰，突迪伢族长摇摇头，一则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个征伐勇将，但是绝不是一个卓越的族长；二则有着眼前这位雄才大略的赫离可汗统治东漠草原，决不允许麾下氏族搞出什么动作。

    为了家族辉煌，为了部落延续，勒水族必须成为柔黎汗部勒水氏族。

    很快，各自落座，摆上美酒吃食，赫离率先拿起装满清奶酒的铜碗，道：“突迪伢长者，我要先敬你一碗酒，东漠草原养育的部众，共同祭拜长生天的儿郎，牧草已够肥沃，不需要太多的鲜血去浇灌，正是因为你，让上万战士不必流血！”

    卡洛斯大陆诸国的人口远远超过腾格里大草原，草原人口一直无法稳定增长的原因之一便是部落征伐。

    听到这番话，没有料到赫离可汗先给自己敬酒，敬酒的原由不是归附，突迪伢不由一愣，思绪良多，不知是想起这场战斗场景，或是乞迪汗位的内战流血，感叹道：“是啊，东漠草原流的血太多了......”然后仰头一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