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非曾经签过议和投降书。代表帝国割让了整个十四星系。

    这是他此生最难释怀的事情之一。在他暮年时，曾让李清舟对他保证过很多次。

    我愿举国之力死战，哪怕因为固执己见，被后世口诛笔伐，也不会割让国土分毫。

    姚重华合上了手里的经书，微笑道：你来了？

    阳光洒在了他的身上，圣洁而虔诚。

    乐清辉站在门口，低下了头：是，刚从皇宫里出来，所以来看看老师。

    乐清辉能当上第一军团元帅，姚重华绝对功不可没。毕竟他的战功，大部分都来自于这位教皇给出的情报。

    姚重华的却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还是放弃了我给你安排的道路。

    在姚重华的设想里，乐清辉本来会当上帝王。

    但是乐清辉在最后的关头，却放弃了。

    他没有在李知非去世的那个夜里杀掉李清舟，自然也丧失了最好的时机。

    现在大局已定，哪怕是篡位也得不到李家先祖的认可。

    也因为这个原因，乐清辉许久不敢来见他。

    乐清辉的笑容有点自嘲：您告诉我说破而后立，但是这么多年，我想了很多。

    不管是国家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并非一创立就永享太平；比起打着旗号改朝换代，把整个风雨欲来的帝国搅得天翻地覆，不如再把这世道修修补补。

    老师，帝国已经支付不起失败的代价。我怕我这边篡位，另一边就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群起而攻之。各门阀世家拥兵自重，到时候整个帝国四分五裂，诸侯并起。并非所有人都能看见外面的虫族，只会惦记着眼前的好处。

    姚重华沉默地听了许久。

    我知道了。他笑着说，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你认为对的方向去做吧。

    听到他这句话后，乐清辉终于发自内心地露出了笑容，好。老师。我打算去域外战场寻求突破，三年后我再回来！

    一直到人影消失不见，姚重华脸上的笑容才沉了下来。

    扶不起来的东西。他的手攒住了深红色的经书，神典的扉页皱成一团，早知如此。

    还不如他自己当皇帝。

    别枝正在不可避免的衰老。每一天见他，似乎都要老上一成。连眉间一点通红的朱砂痣都逐渐褪了颜色。

    九个月后，加文已经没办法从别枝的脸上看出表情，并非别枝态度转变，而是他松弛的面部肌肉已经让他没办法做出什么反应。

    加文已经慢慢开始参与国事。看在别枝的面子上，还没有人敢做小动作。

    也许是临近逝世，别枝总爱唠叨以前的事，还会问加文许多关于宋少羽的事情。

    加文只好从有些斑驳不清的记忆里翻出和宋少羽有关的往事。

    先生应该一开始就知道我，他说我是故人的孩子。

    我的父亲是林恩也许这种事只能去问他了，我并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生的

    先生的副官说，我年轻时候和他长得很像。

    别枝听着，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老成这个样子，许多人都开始在医院或者家里等死了，别枝不，依然每天都会找加文说说话。

    神给我续了二十年命，是我不识好歹，非要想临终前再突破一回。

    没想到突破失败，反而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我就会死。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对不对？

    按道理是这个道理，朝夕相处这么久，真等到这一天到，未免有些唏嘘。

    于是，加文沉默起来。

    别枝拍了拍他的手背，吞天剑还在吗？

    加文一愣，回答：在。

    为了防止进一步被影响，加文已经快一年没用过剑。不过他依然随身携带着吞天。

    别枝看着这把深色的长剑，缓缓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对付剑里的剑灵。其实如果等你到了圣阶，这剑灵应该不难对付，难就难在，这么多年过去，剑灵已经在你身上生了根，稍有闪失，你就会晋级失败，然后被夺舍。

    晋级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有外界干扰。

    这也是加文迟迟没有继续突破的原因。

    好在最后，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别枝的白发干枯的不成样子，慢慢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只是在这一刻，他连背都没办法打直。

    加文没忍住，上前扶住了他。

    别枝睁开了眼，目光却依然如同当年一样清澈，用这把剑杀了我。就像当初吞天老祖自刎然后魂魄入剑一样，我会杀了他，成为新的剑灵。

    这个方法未免过于惊世骇俗。

    诧异的表情在加文的脸上一闪而过，手里的剑突然变得很沉，嗡嗡作响，似乎想要直接遁走。

    别枝的目光看向了剑，语气平静又笃定：来。

    却不知道是对加文说的，还是对吞天剑说的。

    别经年已经许久没收到岚初岁的消息了。

    他比岚初岁出来的早一些，于是站在外面等了一会，不出意料等到了来人。

    岚初岁当慕凰的时候就很漂亮，然而慕凰的长相却不及岚初岁本人的十分之一。

    慕凰过于柔美温和，岚初岁不一样，漂亮的模糊性别，锐利无匹。

    他上前，想给岚初岁打个招呼，却有些失落的发现，对方的视线只是扫过他，甚至都没问一句他为何等在这里，就径直离去。

    路过他身边的时候长发微扬，暗香浮动。

    再后来，别经年就听说了岚初岁去前线的消息。

    岚初岁比他大个二十几年，两人本来没多少共同话题，别经年连个通讯号都没要到。

    他委屈又难过。

    好在近些日子，忙着接手图灵家族的家主之位，忙着忙着，别经年也就忘了这回事。

    谁料，时隔一年，他竟然突然收到岚初岁的消息。

    岚初岁说：提醒加文，让他自己小心。今天道林那边有人来拉拢岚如星。

    说他修炼的是吞天诀，心性有碍，不堪为王。别枝已经两个月没出现，应该快要驾崩。他们打算等别枝死后动手。

    春去秋来。

    加文睁开了眼，看见了面前站着的人。

    不是人，只是一道虚影。这道虚影对他微微一笑。

    吞天剑是圣兵。按道理说，会有器灵。然而一直到此时，加文才第一次见到了器灵。

    就像常思剑的剑灵酷似赵明月一样。

    这个剑灵面容平凡，眉心有一点朱砂痣，气质却雍容清冷，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别枝。

    它的身影没入了剑内。

    一般的虫族身死，至少会留下晶核。

    而别枝死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

    就像是尘归尘，土归土。

    加文走出殿门，等候在此多时的宫仆直接沿路跪下，

    恭迎陛下

    旧王逝世，王宫在三日之前自动鸣起了丧钟，新王登基，从此以后，就是一个崭新的纪年。

    太久没说话，让加文的嗓子有些哑。

    听说从三天前，就一直有人想觐见我，放他们进来吧。

    第201章

    按道理来说，道林家族刚损失两位圣阶，按理说应该夹着尾巴做人不好意思，道林家族没有尾巴，应该夹着镰刀做人；实在不宜当这个出头的椽子。

    但是，架不住一件事整个道林家族，都和这位新王有仇。

    往远处说，当年林辰差点把加文拐回去配种；虽然这件事道林家族掌权人是不清楚的。

    但往近处说，如何暗搓搓的往执剑人身上泼脏水，又是怎么派人偷偷去杀人；这件事，他们心里可是一清二楚！

    如果是自己家里人上位，不把对方搞的命悬一线，简直对不住这个王位！

    推己及人，道林家族觉得，加文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道林家族在小眉星上也是祖上出过王虫的大家族了，怎么看都觉得这新王根基尚浅。

    莫斯利安的哈萨辛堂口就是被他灭的，想必莫斯利安家族也不会乐意看见他上位。

    对加洛林家族承诺，事成之后可以推举随秋冬当新王历史上也有新王在登基不久横死的情况，都是剩下的选帝侯替补。倒也不算突兀。

    若非林道和沈郗身死，又何必便宜随秋冬。

    尚可，岚如星那边呢？

    岚如星有些迂，又和别枝交好，恐怕没这个胆子。不过这人看上去憨厚老实，实际怪会见风使舵，估计只会作壁上观。

    道林家族内部开了大大小小无数会议，最后决定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于是，这位新王的真实身份，连带着执剑人的事迹突然之间就在大街小巷里发酵。

    自从吞天剑被放入藏书阁后，已经接近四百余年没有现世。但是并不妨碍史书替世人记得一群臭名昭著的继承者。

    一千三百余年前，波旁家族嫡系偷偷修炼吞天，人皆称天赋奇才，三十六岁修炼至宗师境七阶，不料突然心性大变，一日暴起屠杀数名长者；最后被圣人斩杀于屠苏山下。

    六百余年前，有修炼吞天的人上前线，成了一方将领，在人族作战时候发病，导致大好战况突然急转直下，虫族损失惨重。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一时间，连远在前线的虫族士兵都知道了这件事。

    占据整个国家百分之九十人口的平民在此时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如果那位新王真的修炼了吞天诀。

    偌大一个国家，怎么能放心托付于他？

    于是，在别枝死后，有几名老人神色肃穆，等在了王宫大门外，他们的背后，站着一排年轻人。

    这些人是来质问加文的。

    除此外，还有另外一批人，陆陆续续到了王城外等候。

    这些人大半是政府要员，或者各大家族实权人物。

    丧钟鸣，他们已经收到了通知，来听新任王虫颁布登极诏。

    为了区别不同，前来质问的人都佩戴着武器。

    上一个享受这种待遇的新任王是岚封，因为他继位的时候，修为不过宗师境三重天，未免过于孱弱，根本压不住反对的声音。

    当初，是背后的尼古拉斯家族折损过半，替他摆平了这件事。

    无数双眼睛默默注视着这里。

    站在门口的人一直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王城城门大开。

    这就意味着，加文终于准备开启大典。

    随秋冬就在远处的高楼顶层，和岚如星面对面喝茶。

    透过六米高的落地窗，远处的王城一览无余。

    随秋冬摸着茶杯，看着那队人走进王城，笑着说：我以为你和他关系应该不错？难道不该去参加大典吗？

    当初因为罗兰神官的事情，岚如星和加文相处过一段时间，几乎是同进同出保护。

    岚如星回答：我只是不会害他，但也不会帮他。

    所以他在半个月前就称病在家了，也没有去观礼殿坐着。

    而随秋冬，压根不该出现在这。按照外界消息，他应该还在前线才是。

    尼古拉斯家族并没有参与这次逼宫，加文最大的弱势就是背后没有家族帮衬。

    别经年虽然地位高，乃是别枝钦定的家族接班人，但是毕竟图灵家族现任家主还活着。

    加文没有家族，那就更不可能一个人对抗所有世家。

    这就像一场小赌，岚如星只是待价而沽。

    不管哪一边赢，对尼古拉斯家族来说都只是不输不赢。

    如果陛下能扳回这局，我自然会为自己的失职而赔罪。岚如星想了想，补充道。

    随秋冬不再言语，杯檐抵在唇边，杯子里的水却迟迟没少一滴。

    他倒也不是真的想喝茶，只是有些心事。

    岚如星：倒是你，之前选帝侯战出来，你说自己输的不冤，想来是对陛下没有意见，为何不去阻止？

    随秋冬叹了口气，轻轻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他对着岚如星苦笑道：因为陛下是真的在修炼吞天啊。

    王城的总管从一出生，就是王宫蓄养的仆人。送走了别枝，自然也开始顺理成章地侍奉新王。

    他指挥着下人替加文更衣，虫族没有登基仪式，但是也需要去前厅发言，自然也需要换上一身正式的行头。

    伏祭和腊祭穿的是深黑色的衮服，遵循古礼；但在其他正式场合，虫族的王并不会穿成那样。

    用来彰显身份的，是一套有些繁琐的军礼服。

    因为过于繁琐，加文只好摊开了左右手，六七个人围着他忙上忙下，有的系着绶带，有的给他带肩章，有的负责倒腾发型；还有人专门拿着尺子量佩饰戴的位置到底对不对。

    甚至还有人掏出了一把修眉刀。

    总管站在一边，小声地嘱咐着加文注意事项，都是些很琐碎的点，比如登极诏书一定要背好；面对镜头得礼大方

    总管的声音有条不紊，只是给他戴上军衔的时候，一双手抖得有些厉害。

    加文有些奇怪，没忍住笑着问：你看上去很怕？

    我侍奉陛下一百余年，总管回答，我是指，别枝。外界对他毁誉参半，但是在我心里他是很好的一位主君。所以我不希望你出事。

    王位交替，新王需要颁布登极诏书，昭告天下。哪怕明知道来者不善，也不可能把人拒之门外。

    也许是为了让这位总管放宽心，也许是因为对方让他想起了什么人，加文目光微动，道：我不会出事。

    老总管朝他笑了笑：您该自称为孤了，陛下。

    加文点点头，却没有说话，他拿起剑。朝外走去。

    他手里的吞天剑，在此时发出了一声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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