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平心里简直委屈得了不得,加上蜜饯中的罂_粟壳毒性作祟,更加激出了他暴躁自私的本性,当即暴怒,把史册往史官面前一砸:改了!
史官行大礼,对着杨平一拜,拜伏于地,不说话。
杨平没想到小小史官也敢不听他的话,他自认是个不幸身在帝王家的诗人风骨,见不得有他人在他面前显骨气,因为那无形中就把他给比了下去,这下子更是失态到拍桌大怒:朕让你改了!
史官不应。
杨平接下来说的气话,让他后悔了一辈子。
当初韦碧臣还在的时候,大权独揽,杨平自己处置个宫女太监没有问题,在后宫作威作福、奇思百出也没有问题,但一旦涉及到前朝事务,韦碧臣虽然没有明面上不给他面子,但大家心照不宣,杨平就算是任命一个小小的御前行走,也是要通过韦碧臣批准的。
任命小吏尚且如此,生杀大权就更不用提。
然而如今韦碧臣已死,柳家王家凭借姻亲成了皇帝外戚,谢家主动让权,严家有心放任,虽然四大名阀抱着不同心思,但就其结果而言,杨平都获得了更多权力自由。
杨平是个无能文人,还是个自私自利、脾气暴躁的无能文人。
当杨平大喊把这奸吏推出去斩了的时候,他确实起了杀心,恨不得这个败坏他名声的史官立刻去死,但心中并没有做好杀人的准备。
这不是什么任他杖毙的宫女太监,而是个正儿八经的燕朝官员。
史官的官职再小,其特殊性、重要性都是不言自明的。
皇宫侍卫立刻把这史官拖了出去。
当侍卫回来禀报,说史官已死的时候,杨平完全呆住了。
假若他此刻是清醒的,就应当立刻痛哭流涕,写一封罪己诏,装模作样地表示忏悔,或许还能弥补一二。
但蜜饯中的罂_粟之毒令他飘飘然,本性战胜了伪装,他在突然的呆愣之后,立刻尝到了真正手握权力的甜美滋味。
他,一个在父皇、韦碧臣、四大名阀手下忍耐多年,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皇帝,忽然掌握了能够对朝臣肆意喊打喊杀的权力。
是的,这只是一个史官小吏,可那又如何呢?他一句话就让此人人头落地。
杨平心花怒放,几乎要飘飘欲仙了。
他将掉了脑袋的史官抛之脑后,不假思索,下旨让崇文馆立刻再派一名史官来。
新史官进了大殿,恭恭敬敬地拜见杨平。
宫中消息流传得最快,这个新史官应当已经知道前任身亡的消息。
杨平不怕他不听话,指着底下的史册,轻蔑道:改之。
新史官行大礼,对着杨平一拜,拜伏于地,不说话。
刚刚爱上权力滋味的杨平立刻被激怒了。
斩了!
杨平歇斯底里地吼道。
崇文馆派来了第三位史官,杨平此时怒气渐渐消散了一些,急冲冲地命令道:改之!
第三位史官行大礼,对着杨平一拜,拜伏于地,不说话。
杨平简直要疯了。
眼前这个固执跪在地上、连官服都洗得掉色的贫穷小吏,让他打心底后怕起来。
此时杨平才意识到,完蛋了,他做了极为错误的一件事连杀两位史官,他的名声,再也不可能像他想象得那样惹后世怜爱了。
杨平当即为自己落下了不甘的泪水。
从那天之后,杨平按部就班地发了罪己诏,然后就沉溺于柳嫔的温柔乡,躲在柳嫔宫中,连日不肯上朝。
说老实话,他上不上朝,对朝政毫无影响,没了他坐在上面,四大名阀放开手明争暗斗,大家都更舒服。
在柳嫔的纵容配合下,杨平越玩越大。
柳嫔已经显怀,但她如今对杨平不安好心,自然不会自讨苦吃去劝他维持体面,反而是万分的顺应配合,不仅把自己带入宫的贴身侍女送上龙_床,还鼓励杨平一一实现他不可对外人道的风流妄念。
这日,王后被请去柳嫔宫里时,心里虽有无数猜测,却并无惧怕。
她是王氏庶女,踩着嫡姐的贞洁牌坊入的宫,这气运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入宫后,陛下如传闻中一般儒雅文弱,待她彬彬有礼,也算得是举案齐眉。
虽然获得的宠爱不如柳嫔,杨平新鲜一阵后就待她有些冷淡下来,可她毕竟成了名正言顺册封的王后,和柳湄那种自甘下贱、打烂一手好牌的女人怎么一样?
未出阁时,她是王氏庶女,没少被嫡姐找借口搓磨,在四大名阀的贵女圈中,柳湄自诩清高才女,也没少给其他女子难堪。现在嫡姐被家族逼着跳了井,柳湄再受宠,每日都得乖乖给她请安,这让王氏如何不洋洋得意。
所以,王氏一路上,还一心想着该如何见招拆招,打脸必定对陛下告了她污状的柳嫔,她根本想象不到,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王氏魂飞魄散,不知是被杨平不耐烦的怒气吓得失了魂,还是被杨平和柳嫔秽乱不堪的模样丢了魄。
她明明嫁的是九五之尊,明明已经贵为王后,怎么会像是下贱暗_娼一般,被迫在已经显怀的柳湄面前褪去衣物,被眼前这队伥鬼似的男女逼迫着一起做出许多不堪的事情?她也学的是女戒女德,此刻整个内心都被惊吓到麻木,羞耻欲死,可她完全不敢对抗动辄就要上手的杨平。
杨平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后宫中玩二女同塌,对柳嫔的体贴小意更是喜欢,而王氏的羞耻忸怩也别有趣味,他享受着不同风味,欣赏地看着柳嫔叼着一颗蜜饯,强行喂到王氏口中,灵舌缠斗,没两下就令不合作的王氏不知不觉把蜜饯吞了下去。
这让杨平更是意兴大发,到天蒙蒙亮时,才堪堪睡去。
王氏缩在床脚,背对着那对男女,将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发生的一切超出了她的接受底线,她满心惶惑,揣揣不安,想恨又不敢恨。
忽然,有个人攀上了她的背,像是阴间勾人发疯的小鬼一般,对她轻声道:好妹妹,这等不知廉耻、软弱无能、国之将亡还沉溺床榻的男子,怎么配作你我的良人?
王氏被这张狂疯语惊得大睁圆眼,不自觉回身看去,正对上柳湄妖狐一般的眼睛。
*
狄其野打下西州,带着风族降臣来归,自然该赏,没多久,敖戈与陆翼也将秦州收入楚顾版图,顾烈开了庆功宴,给他们三人加封。
顾烈这回加封,加的是俸禄财物,完全按照军功大小赏赐,狄其野最多,陆翼敖戈二人同等。
陆翼和敖戈依然都不服气。
西州毕竟地广人稀,风族来降也有主公和姜扬用密探布局的功劳,凭什么都算给狄其野?
更何况,论资排辈,敖戈是信州降将,早就跟着顾烈四处征战,陆翼虽然是顾烈打到蜀州才打下的降将,但不管怎么说也比狄其野早,先来后到,他们的俸禄现在居然少于狄其野,这说不过去。
但陆翼一如既往地知进退能忍,敖戈就似乎已经忍不下去的样子,他找过姜扬,言语间颇有挑拨之意,想让跟着顾烈打天下的功臣老将们出来主持公道。
姜扬是个以大楚为先的,怎么可能在天下未定的时候出手打击眼下最会打仗的狄其野?他现在其实已经无法完全站在武将立场了,只是敖戈看不清楚局势,姜扬也只能不咸不淡地劝说敖戈放宽眼界,这当然是没什么用。
他们毕竟并肩作战多年,姜扬虽对顾烈从不藏私,却也不愿把敖戈私下发的牢骚煞有其事地报告主公,只是隐晦地提醒主公:狄小哥行事,是不是该收敛一二了?
顾烈从来赏罚分明,按狄小哥的战绩,这次加封本该没有异议,但敖戈就是对狄其野过不去,姜扬想来,和狄小哥一来就和敖戈争锋相对不无关系,而且狄小哥确实是过于任性肆意了,哪有将军嚣张到亲自开口讨赏的?
顾烈不以为意:随他去。
姜扬的苦口婆心都被主公三个字堵了回去,也就不好再提了。狄其野如今的声名地位,姜扬这个预备丞相再怎么想劝,也得开始避嫌了。
所以当祝北河亲自押送粮草和战马到秦州时,就听说狄其野手下的虎_骑都督犯了事。
犯了什么事?
还不是小事。敖戈手下亲兵抓住他派亲信往秦州外送信,而且是每回楚军议事后必定有信送出去,疑似与北燕私通。
敖戈危言耸听,将虎_骑都督的罪状说得无比确信,上告顾烈,据理力争,一定要将虎_骑都督问斩。
狄其野开始还不当回事,这事很明显是个误会,阿虎往外送的不是密信,而是和订婚姑娘鱼雁传书,为什么每回楚军议事后必定有信送出去?这根本是句危言耸听的废话,阿虎当然是回楚营才有时间写信,那打仗前、打仗后,楚军不议事才奇怪吧?
但他没法这么为阿虎辩驳。
阿虎和那姑娘虽然已经订婚,但他们两人私相授受的信件一旦被揭发,不仅婚约会告吹,那姑娘甚至可能被逼着以死殉节。
狄其野坚称那是阿_虎的家书,这说服力就小了很多。敖戈咄咄逼人,一定要阿虎问斩。
狄其野只能私下去找顾烈。
顾烈就等着他来。
你有两条路,顾烈给他分析,一,斩了虎_骑都督,严肃军纪,以后别再给敖戈抓到把柄。
狄其野不予考虑:我手下的军纪没问题,是敖戈蓄意栽赃,这和军纪有什么关系?斩了阿虎,让敖戈奸计得逞,我还当什么将军?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
你快说啊。
居然还敢催,顾烈凉凉地看他一眼,徐徐说道:你求到我这里,主动退回加封赏赐,我看在西州大胜的份上,对你的虎_骑都督网开一面,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主动对虎_骑都督大施惩戒。随后整顿军纪,不给敖戈留任何把柄。并且,从此悉心关注楚顾局势,早做防备,免得下回被人栽赃了,又来找我哭。
我可没哭,狄其野迅速为了自己的面子严肃反驳,我是信任主公,才舍远求近找主公出主意。不然我自己也能处理。
顾烈哦了一声:那你是打算如何处理?
狄其野蹭了蹭鼻子:其实,我先去找了牧廉。
他说,敖戈急功冒进,很容易在战场上失机,稍作手脚就可以除掉他。先去求他放过阿虎,或者干脆放弃阿虎,诱得敖戈洋洋得意,就更容易除掉他,一劳永逸。
牧廉又说,但除掉敖戈,既是上策,也是下策,因为这事明摆着是主公你想要等着我来求你。
你看,我也不想让你痛失良将,狄其野很好意思地说,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顾烈真想把他和牧廉立刻赶出楚军大营。
第52章 谁捉住谁
祝北河送战马粮草来, 是攻打北燕三州的准备。但粮草战马虽然重要, 这事另找楚顾家臣也无不可, 祝北河来,还有另一项任务,就是准备护送风族回蜀。
旁观了一场重拿轻放的闹剧, 祝北河私下和姜扬说起,还是都觉得狄其野太过任性,主公还如此纵容他, 对他自身不是什么好兆头。
祝北河叹息:你也不劝劝。
姜扬一翻白眼:你来劝啊。
两人对望一眼, 都觉得无奈,而且, 还有狗拿耗子的嫌疑。
那敖戈
祝北河刚起了头,姜扬又是一声叹息, 两人对视一眼,不如喝酒。
他们两个是楚顾家臣, 从一开始就跟随顾烈征战,亲手斩过不少敌将,也送走了不少并肩作战的老友, 如今大业将成, 手上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实在没有唉声叹气的必要,也实在没有那个闲思。
颜法古没来凑热闹,他正在数着不多的私房钱算账,原本留给主公大婚的一笔礼金可以省下来了, 但是小王子正式面见群臣的时候已经给了一笔礼金出去,一进一出,还是那点可怜的私房钱。唉,若是小乖还活着,他这个没用的父亲都攒不起嫁妆。
牧廉自觉给狄其野出了个好主意,救了师弟的命,帮上了师父的忙,于是心情十分愉快,自己给自己放了假,和密探玩起了捉迷藏。
倒不是人家密探真的陪他玩捉迷藏,是他单方面开始的游戏。
牧廉戴着面具,满大营瞎晃悠,形迹可疑。
他试图找一个密探看不到他、他却能看到的密探的绝妙地点。但他还没有想出来主意,到底要怎么在无法发现密探在哪的情况下,成功躲避密探的视线藏起来。
所以他一边冥思苦想,一边瞎晃悠着。
一个不小心,就晃到了熟人。
牧廉先生,风族新首领芙冉对牧廉微微颔首,多谢牧廉先生指点迷津,还有,将龙缠玉寻回之恩,风族没齿难忘。
牧廉心想,客气了,其实一开始也是我藏起来的,反正留着没用,不想要就送回给你们了,还顺便给大楚交个投名状。
于是牧廉也轻描淡写一点头,客气道:无需言谢。
牧廉很有另投明主的自觉,他现在是大楚幕僚,急需和风族划清关系,不用在意礼节,对风族新首领行礼没好处。
芙冉不太满意牧廉的态度,但到底是在楚军屋檐下,也没什么办法,反而放低了姿态咨询道:牧廉先生,尽管您弃风族投楚,我还是想问问您的意思,您以为,风族应当如何做?
她亲眼见证吾昆仗着牧廉的谋略抢走了她丈夫的首领之位,即使吾昆不愿意把牧廉的功劳昭告天下,但她被吾昆任为大妃,与吾昆相处日久,自然明白吾昆肚子里到底有多少货。也就明白牧廉此人究竟有多聪明。
于是她试图勾起牧廉的歉疚,想从牧廉那里问出些有用的意见。
牧廉对于弃风族投楚没有半点歉疚,吾昆可是差一点点就要了他的命。而且牧廉也不是像芙冉所想的,是为名利地位转投的大楚,他根本是一心来找小师弟的。
内人和有仇的外人,牧廉当然是帮内人。
牧廉假作沉吟,然后简短回答:大楚不会给你更好的条件,尽早答应吧。我说这话,也许你觉得是为大楚,但信或不信,你想要风族继续繁衍生息,答应大楚是最好的出路。
说完,牧廉不想耽搁时间,连芙冉的回应都懒得听,急着走了。
牧廉继续在楚军大营晃悠,他低头苦想,越走越偏,等到看到路边霜冻的田地,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出了大营。
在想什么?身后有声音问。
牧廉立刻回答:在想怎么捉住你。
姜延忍不住笑起来,对泥鳅一样迅速转过身的牧廉说:为什么想要捉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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