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默只看了它一眼,便又被骤然袭来的剧痛拉回了注意力。心中发自本能的焦灼愈发强烈,他从前没做过动物,不明白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第一反应就是克制。
然而没过多久,他的理智便在一波又一波的剧痛下分崩离析,意识蓦地空白了一瞬,身体为本能操控,向着高处一跃。
那对此刻的他而言无异于不可跨越的高山的三十公分,竟被他轻松跨过。
祁默重重地喘了口气,好在这一跃似乎让他的身体得到了伸展,痛感有所减缓,变成了一种奇异的痒。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悄无声息地跳下阳台,下意识地溜达进了自己的房间。
又一跳,轻松地跳上了床。
没过多久,那种微妙的痒又强烈了起来,再次演变成了一种无法承受的疼痛。
祁喧抵着床头,苦苦地捱着,到了后来,几乎已经忘记了今夕何夕,精神都恍惚了,忽然觉得那疼痛如潮汐般褪去。
他松了口气,把头从被汗打湿的枕头里抬起来,下意识地动了动四肢,模模糊糊地想,他还得缩回他的纸箱子里等待那只命定之鹰。
然后砰地一声,他摔了个狗啃泥。
动静还挺大。
祁默一愣,后知后觉哪里不对,低眼一看,看到了一双修长的手。
居然!不是毛茸茸的爪子!
他惊住,还没来得及好好惊叹一下,五感回归,他打了个喷嚏。
赵女士在远处问:喧喧,你回来啦?
祁默撑起身子,镇定地应了一声。
他站了起来,光着脚在地板上来回踩了几下。他好久没用双脚走路,还差点一个没站稳跌倒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适应过来,心情舒畅得想下楼跑圈。
但他自认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跟此刻还在学校受苦受难的年轻祁喧不一样,不能像他这么毛燥,因此他最后只得一个虎扑倒在了床上,狠狠地锤了一下床。
他变回人了!!!!
他不用做手术了!
更不用被骑了!!
只是怕动静太大,赵女士进来看到不好解释,他到底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任心底怎样惊涛骇浪,也没叫出声来。
这么面目狰狞地嚷了好半天,他没了软毛毛御寒的身体终于感受到了冷意。他抓起床上的被子往身上一披,非常熟练地打开了衣柜,翻出了一身衣服穿上了。
他没被忽然变成人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现在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赵女士解释他的存在,留了个心眼,挑的都是这个时候的自己不喜欢的衣服,最大程度地避免被祁喧发现端倪。
而后他从抽屉里拿了些零钱,带上身份证,出门了。
赵女士听到声响,举着扫帚探出头来,问:
才回来就要出去啊?
嗯!祁默想说有人约自己去打球,一时半会却没想起来高中小伙伴的名字,便只好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一直走到热闹喧嚣的步行街,街边店铺的喇叭放着的爱情买卖和闹哄哄的人声一起扑进他的耳里,他才从恍惚的状态中脱离开来。
他抬眼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步行街,面前是个圆形的大花坛,花坛被黑色的栅栏围了起来,栅栏中间一排被雕成了各种姿态的鸽子。
再往前,是风雨桥。这会儿天气好,好多老太太老爷爷围在那一块空地上唠嗑,边上有个老太太拿着麦克风唱歌,声音尖利,一口塑料普通话感人至深,直刺云霄,非常提神醒脑。
祁默忍不住捂了一下耳朵,嘴角却弯了起来。
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
他闻得到路边小摊上泉水豆腐的香气,看得到桥顶上刻着的龙津风雨桥五个大字,更听得见老太太们嘹亮的歌声。
无比的真实,也无比的熟悉。
他前所未有地清楚地意识到,他是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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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宾馆
祁默恍惚地在花坛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被一阵阵坚持不懈骚扰他鼻子的呛香味拉回了神。
步行街两边多的是各种服装店鞋店,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路边摊小吃,正经的饭馆是没有的。
他摸了摸肚子,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卖泉水豆腐的小吃车前停了一对情侣,阿姨正在往两串豆腐上撒辣椒粉和葱,热辣辣的香气在寒风里显得格外诱人。
真香。
他倒不是有多馋这个一块五一串的豆腐连续吃了好多天饲料,草,圣女果后,所有人吃的食物都让他馋得不行。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高中时就比同龄人要更在乎自己的形象,在路边摊买了小吃一定要坐下来吃,杵在摊位边或者边走边吃这种事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来。进了社会后这个小毛病愈发地严重,比如现在,它一想到他要提着个白色的小塑料袋走过大街小巷,走到宾馆,他就觉得
他还是不要吃了。
没关系,这会儿天气这么冷,就算他真买了,没准到了宾馆时泉水豆腐已经变成冰水豆腐了,不好吃了。
不买才是正确的,不值得。
包袱一吨重的祁默毅然转过了身,往南街走去。
十八线小县城,地盘拢共还没一所985大学大,主街就四条:东南西北。两个小时就能从东街头走到西街尾。
他走过风雨桥,尽头开着一家精品店,橱窗上影影绰绰地映出他的倒影,他不由得停下脚步,看了一眼。
宽肩窄腰大长腿,还是和以前一样帅。
祁喧按捺住砰砰乱蹦的心,溜达进了一家宾馆。
他身上现金有限,只能随便挑了一家家庭宾馆。这种家庭宾馆没有前台,他进门的时候,身兼数职的老板娘正在织毛衣。见到他,热情非常地问:
哎,帅哥,订房间嘛?
嗯。祁默应了一声,然而好几天没说人话,一下子居然没发出声音来,他又轻咳了一声,把身份证递给她。
老板娘拿着他的身份证看了好一会,迟疑着问:帅哥,这是你的身份证吗?
祁默的心蓦地一跳。他当然确定这就是他自己的身份证,但在老板娘淳朴的,并没有恶意的打量下,心底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发虚。紧张地想,难道他的样子变了吗?
他冷静问:我和照片不一样?
老板娘说:也不是不像,就是感觉帅哥你比照片上看起来要成熟好多。
祁默的心忽然一痛。
是呢,那是他十六岁拍的证件照,能不青涩吗!
他虽然挺在意自己的形象,而立之年后也有注意定期锻炼保持身材,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年轻不少,好些人说他看起来像二十几岁,可二十几岁和十六岁,那差距大了去了。
而重新做人之后,他能感觉到身体状态要年轻了许多,但就刚才在商店橱窗上的匆匆一瞥,他现在的样子跟单薄稚气的少年应该也是不沾边的。
大概也是二十几岁的模样。
毕竟本体就是一只过了发情期的成年鼠。
祁默心里一时有点忧伤,不过脑子地道:十年前办的身份证
是这样哦。老板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垂眼瞅瞅身份证,眉头一皱,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祁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身份证背面最下面写着有效期限:200x.08.17201x.08.17。
祁默:
老板娘:
前面那个日期,正是两年前,他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
祁默怀疑自己的智商被帅气吃掉了,顶着老板娘怀疑的目光徒劳地解释:这真是我的身份证,要不我给你背一下身份证号码?
老板娘摆摆手:哎呀,不用不用,帅哥你看起来就是个正经人。完了又顿了顿,小声说,以后直接来就行,咱们这边查得没那么严。
祁默张了张嘴,发现只会越描越黑,不再说话了。
办过简单的手续后,老板娘领着他去房间。房间在四楼,简单的标间,并不如何豪华,好在还算干净,有窗。
一通介绍后,老板娘说:有事可以下楼找我哈,对了,帅哥要不要留个电话?
祁默微笑:我没带手机。
老板娘沉默了一下,又扬起笑容:那也没事,下楼找我就行,没事的啊。
她这会儿眼神里的怀疑已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别的情绪,祁默不想揣测她脑补了些什么,端着礼貌而疲惫的微笑,点点头。
好歹是开门做生意的人,老板娘虽然热情得有些过分,基本的眼力见还是有的,看出他不想多说,也不再多问,交代了一些基本事项后,便忍下了八卦的冲动,转身出门。
祁默暗自松了一口气。
老板娘忽然在门口回头:对了帅哥,我多嘴一句哈,你是不是身份证主人的
祁默盯着她,心说她要是说他看起来像是祁喧的爸爸,他就立马换一家宾馆。
老板娘:舅舅?
祁默一愣,脱口道:为什么是舅舅?
老板娘有理有据:不都讲外甥肖舅嘛。
两分钟后,老板娘带上门下楼了。
经此打击,祁默原本强烈的食欲已经去了一半,他往床上一躺,枕着手臂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没忍住把身份证举到眼前看了看。
其实他这张身份证的照片拍得不好看,看在他初中毕业,勉强也算是一件大事的份上,他的爸爸回了一趟家。身份证是父子俩一起去办的,那天他脑抽,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偏偏祁正他爸爸也没想起来提醒他,到了公安局才想起来。
工作人员当时建议他回家换身衣服,可公安局离他家有一段距离,大热天的,十六岁未满的他一看外头炽盛得刺眼的阳光,就打心眼里地不乐意。
于是祁正一拍大腿,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那你穿我的吧。
祁正的西装外套是纯正的黑色,倒是很符合身份证证件照的要求至于为什么在三四十度的高温下他老人家还穿着厚实的西装,祁默已经不大记得了,好像是下午还要去见什么人。
反正懒得跑腿的他就从善如流地裹上了这件中年男人的西装,下半身穿着七分裤,站到了照相机前。不仅没觉得不对,还在心里偷偷地美了一把:为了和父亲难得的亲近。
可惜祁正人到中年,智慧没见得增长多少,肥肉却是肉眼可见地增多。十五岁的单薄少年并不能撑起那件西装,再加上他那天被毒辣的太阳晒懵了,整个人都很没精神,最后被公安局的照相机一加工,出来的照片简直惨不忍睹。
他当时就被丑哭了,反悔说他还是回家一趟吧。
祁正就摸了摸他脑袋,说,爸爸下午还有事,先这样用着好不好,反正就五年。
于是他就用着这张丑到爆炸的身份证,用了整整五年。
祁默闭了闭眼睛,手指松开,任身份证从空中落下来,制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当时身在局中,知道真相后再回想,其实很多事情都早已露出了苗头,祁正温和笑容下的不耐烦,说是回家,每天却都一身正装在外游荡,说是事情忙,可他一开始只是个在外省工作的普通人,哪有那么多的正事要和这个封闭的县城里的人说?
不过是打着幌子不回家罢了。
亏他还因为他,把一张如此之丑的身份证用了五年!!
房间里十分安静,窗外隐隐有喇叭声飘进来,祁默翻了个身,侧身躺了一会儿,觉得身体绷得难受,便把羽绒服脱了。
身份证肯定要找机会还回去,可是什么时候还却是个问题。他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既然回来了,就不可能眼看着上辈子的悲剧重演。而出门在外,没有身份证非常不方便。
除此之外,他此刻这个样子,怎么把身份证还回去也是个问题要不放公安局去?
说起来他明明拿的是自己的身份证为什么还要还啊!
祁默有点暴躁,有生之年还没体会过这样窘迫的心情,再一想到兜里所剩无几的软妹币,心情就更差了。
他回到了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明明应该有机会挽回一切,可因为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他好像比上辈子还要穷困了。
各种意义上的贫穷,钱,朋友,亲人,甚至是身份。
上辈子好歹还奋斗成了有钱人呢。
他郁闷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开始盘算着,这会儿高考报名时间已经过去了,因为要备考,祁喧不会有出去浪的机会,也用不到身份证他太清楚他自己了,除非必要,他是连看都不想看到这张身份证的。
也就是说,在半年内,这张身份证的使用权掌握在他手里。
他也只有半年时间来阻止悲剧的重演。
至于半年后,祁默挠了挠枕头,冷静地想,要不找机会把另一个自己做掉好了。
这个世界只有一个祁喧,他妈妈也只需要一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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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故人
这家宾馆附近只有一家小型超市,还是在一百米以外的地方。闻不到香味儿,又是趴着,胃被压迫着,饥饿感没那么明显。他顶着枕头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兴奋感逐渐褪去,时隔多日第一次放松地趴在整洁柔软的床铺里,身体深处的疲惫上涌。他想着想着便陷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里,也没打算逼自己醒过来,迷迷糊糊地想,先睡一觉吧。
却没能睡着。
他觉得自己方才有了这个念头,门就被敲响了。
祁默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把被子拉高了蒙住耳朵。他在这座县城里有很多认识的人,但那些人都有另外一个祁喧,因此,他不认为外边那个人在敲他的门。
就是不知道隔壁什么时候住了人,明明上来的时候瞧着还是空房间来着,也没听到个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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