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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关系——应迟(8)

    美人香是英雄冢。

    桑野站在外边抽烟。

    老城区的中式院落没有改造,只有修缮,仍旧保留着飞檐青瓦,朱漆颜色不红,泛着时光木色微微的褐,阁楼宁静,斜风细雨。

    他一手揣在裤子口袋里,一手夹着烟,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习惯放空心绪,眼睛里没了多余的戏谑,整个人在雨中竟也变得安静起来。

    苏河。

    这个地方于他没有归属感。

    然而归属感是很重要的,人情浮躁,重利轻爱,蜗牛背着房子走,没有归属感的那是鼻涕虫。

    家庭的归属他不要,他要的是港湾,在自由的风雨里能有所栖息,在厌倦漂泊的时候可以偶然小憩。

    可他对自由的定义太自由了,谁能这么爱他?

    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意愿,谁也不能真正的抛弃掉自己。

    桑野想起来小时候他妈妈给他启蒙,讲过一句话,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句话常被人赋予自私的贬义,将为字读作味,而其本身实际上该读作围:人如果失去了自我,没有作为人的修养,那是违反自然常态的。

    没有人能够抛弃本我,完全地接受桑野的这种自由。

    他的港湾是乌托邦幻想。

    没人会来建造这样不挣钱的港湾,也没人会走他这一条不知何来何往的海运线路。

    没有长期合作,他只能靠着情人关系来月结付款,发|票一张张开,是他的情感证明。

    桑野的离经叛道又总让他在和情人的相处之间感到被束缚,想要逃离,逃离这种月结付款的无趣,逃离他们苛求太多的、赋予爱情本身过于沉重的意义。

    江南的雨有些没完没了,这里的柔情也是丝丝缕缕的,能把人掏空。

    桑野懒得等梁从道,天色也晚了,他安排了梁从道的食宿,付过钱,又嘱咐了句话。

    超跑穿过夜色,穿过时间,雨停下来,于是他也穿过洗浴洁净的天空。

    梁从道好梦不愿醒,纠结在到底要不要回家的时候,旗袍美人告诉他桑爷都给安排好了,不用走,于是正经的梁局长正正经经地承了桑野的情。

    这儿消费水平十来万,美人传的那句话说:有地价值五个亿,有人说我先只出一个亿,赚到剩下四个亿再付钱,这和借钱五百万先借二百五的人一样无趣。画饼要能管用,科学家还研究什么水稻产量?

    梁从道头脑还没醒过来,抓住桑野这句话回神了好一会儿,才问说:桑总还说了什么别的没有?

    美人规规矩矩道:还有一句,苏庄不过如此。

    梁从道摊在床上。

    和梓安相比,嘉南的财务状况的确要差上一些,他虽然是苏河房地产行业里的一匹黑马,但总归,姜还是老的辣,从信誉评级上来看,优先程度的确要略逊梓安一筹。

    嘉南更有赢面的是,林烝和市长的关系似乎不错,政策风向而今愈发注重城市的人文形象,嘉南做的城市功能建设投入使用之后的确反响甚好,亲民又漂亮。如果将泉镇的环境规划建设交给嘉南,后续的收益应当会很好。

    可问题就出在了钱上。

    嘉南对于泉镇的评估,总投入预算比梓安差得有些多了。

    梁从道多次试探,林烝那里似乎也没有松口的意思。

    桑野传达的这话,就是上赶着给他泉镇送钱。

    梁从道思维正乱着,那粒美人扣又解开了,羊脂玉凝,梁从道的正经不堪一击。

    桑野在浴室里也吹口哨,调子欢快飞扬,甚至用手窝起,吹了个肥皂泡,落在浴室光滑湿溜的地板上居然没碎,叫他好一阵乐。

    也不知道乐个什么劲儿,他时常是个半疯。

    隔着光怪陆离的肥皂泡看见扭曲的光影,桑野想起来方才在苏庄的时候,他热忱邀请林烝和他们一起泡温泉,林烝淡而优雅的拒绝,眼睛里有些冰冷。

    原来林烝还有点小洁癖的,也不知道是看不起他,还是看不起梁从道。

    桑野也就随便把这一想法过了遍脑子,对于林烝的兴趣蠢蠢欲动。

    怎么可能是看不起他?

    某种程度上来说,林烝眼睛里有着和他一样的热切,对于无聊生活的排斥。他们一个要变数赋予的自由,一个要掌控变数的权利。

    而变数已经到来,两军对垒,就看谁玩得过谁。

    作者有话要说:  在你体内众河吟唱,我的灵魂将消逝其中。聂鲁达《十二首情诗与一支绝望的歌》

    来晚了,鞠躬。

    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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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真实

    梁局长,您要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有个兴衰更替。林烝的声音依旧很淡,淡而绅士,带着优雅和从容地看向身侧的梁从道。

    苏庄的精致装潢带着欧式的复古和慵懒,暗沉的金色和红,让人目眩神迷。

    梁从道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掰成两份,另一份在青翠的江南深巷里。

    桑野洒了捧鱼食,轻笑着看九曲桥下的锦鲤争抢跳跃,偏头对他笑说:哎,梁哥!我也不是不知道企业都有个生命周期,有高峰就会有低谷,我爸带着梓安开荒的那些年里,少不了市政领导的支持,我叫您一声哥,是因为您看起来年轻!

    画面陡然间分割为二,梁从道看见自己的形象在分割线上扭曲,旗袍国民之风和欧式繁复的裙摆将他绊倒,戴着流云翡翠和戴着蕾丝手套的两双手,左右把他这么一拉,嬉笑着说你来呀,清新的江南深巷和奢靡的欧式风情就分裂了他。

    林烝的从容里带着狩猎者发现猎物那一瞬间压抑暗藏的欢欣:梓安兴盛多年,可终究会有走下坡路的那天。

    桑野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看着池中争食的鱼只觉得好笑和轻蔑:说实话,我爸那人虽然我不太喜欢,但他的确把这个公司撑起来了。

    去年李董离开梓安,就显露出了下行的苗头。林烝的声音冷淡,好像他永远都在描述客观事实。

    桑野无奈地笑说:公司起来了,他人也老了。一些以为梓安会走下坡路的人,树还没倒,他们倒是想偷了桃儿先散,像去年那个李骋不就是么?

    人才流失、后继乏力,现在房地产市场进入低迷时期,今年他们尚且拿得出钱来,谁又能保证明年、后年呢?建设泉镇,所需并非朝夕。林烝的手指轻轻敲在座椅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年轻人的锋芒内敛,偶然展现的时候又锐利。

    有些人就等着看梓安的笑话,桑野冲梁从道眨了眨眼睛,可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梁从道从噩梦里惊醒,那种撕扯的感觉好像从梦境传到现实,让他的胸腹像有一团火在烧。

    他年纪已经大了,服老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现自己老去的时刻,往往是从小辈眼里看见了自己。

    在你小的时候你长大了,会有更小的小不点来管你叫哥哥姐姐;在你二十来岁,熟稔了三四年时光,坐在去往大三大四的火车上,就开始会有阿姨们带着她们的孩子说:来,给叔叔阿姨问好。

    参加了工作,在工作里消磨生活的激情、求知的欲望,时间把你打磨成一块不起眼的卵石就这么扔在河床,直到你颓颓老矣。而后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你看见年轻人朝气蓬勃的野心和热情,看见他们的傲慢和自信,和自己对比下来,就他妈的是个噩梦。

    有潜力的年轻人让人觉得可怕。

    梁从道记得那时候他问过林烝一个问题:李董走了,梓安的少东家来了,林老板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烝冷淡的眼神斜斜瞥向他,带了些玩味,说的话却十分不留情面,舌尖一抵上齿,轻轻吐出两个字:纨绔。

    哦?你问林烝?他啊他算什么,桑野低声笑了笑,文痞。

    巩文彦的眼睛时常透露着精明的锐利,这种锐利让他身价千万,但也同样是这种锐利,让他在桑野面前不值一提。

    再次看见巩文彦的时候,桑野下意识对比了一下之前和林烝见面时候,林烝眼睛里的锐利。

    不一样。

    巩文彦的眼睛太世俗了,没有那种清冷的孤傲,还带着一点小聪明。惯用小聪明的人往往格局不大。

    还是林烝比较有意思一些,他和梁从道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并不完全冷淡,他仍持有待人接物的体贴和绅士。可就是莫名的,桑野能从他眼睛里看出和自己同样的不屑。

    那种不屑一顾的傲慢,带有戏剧色彩的夸张,让人沉迷于这场演出,当演员和角色融合,你看见的表演超越艺术变成灵魂,而他不屑于落幕,也不屑于你的鼓掌。

    他不为了任何人的赞扬而表演,因为他出演的就是真实的自己。

    真实。

    这是一项美德。

    真实的东西不一定美好,但往往让人沉迷。

    桑野在他胡乱的大学时代发表过乱七八糟的言论,甚至花上整晚的时间和一帮疯子们讨论为什么在青少年时期叛逆少年和学霸更得到同龄人的青睐。

    最后他在晨曦微露的时候迷蒙地眨了眨眼睛,一群喝醉了酒的小伙伴横七竖八,还有人打着震天响的呼噜。

    桑野看向光蒙蒙的落地窗外,靠在圈椅里浑身僵硬酸软,他向阳光伸出手去,心里突然想到一个解释和答案这样的真实谁不爱呢?

    那些热切的生命,那些渺小如蜉蝣,在宇宙之间存活,百年也不过朝夕的生命,却这么执着又真实地证明着自己存在过。

    叫他怎么能停下欣赏的眼睛,叫他怎么能不爱呢?

    那些真实的灵魂是他的营养剂,是他像幽灵一样漂泊的旅途里,一个又一个的港湾。

    可惜没有一个,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停下脚步,没有一个可以让他生出眷恋。

    他的真实就是自由。

    他的真实没谁会爱。

    他对于爱情并无抵触,他抵触的是恋爱之后,自己会变得不像自己。

    那些换位思考,那些为了对方所作出的改变,一旦承担在肩,就变成了压力。并非桑野会怕承担压力,他厌恶的是失去自我。

    但这又的确是一个很微妙的话题:当你自愿为了某个人做出不同以往的改变的时候,你的选择仍旧是你的选择,你的行为仍旧是你的行为,那么改变之后的你,还是你吗?

    禅语道:昨日之我非今日之我。

    桑野听他母亲给自己讲这些故事道理的时候就在想,所以你当年爱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死了。

    他忠于爱情瞬间的真实,却对此后的一切抱有怀疑态度,他该忠于的是爱情还是人?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生老病死,贫穷还是富有,我都爱你。

    誓言都是放屁。

    巩文彦邀他钓鱼,桑野兴致缺缺,来是来了,撑了把伞杵在地上,渔夫帽往脸上一遮就开始打盹。他鱼篓里的鱼都是叶小如给钓的,叶小如完全不会钓鱼,三米五的塘她用四米长的线,能钓上鱼来才奇怪,没勾上塘底的泥鞋就算不错。

    鱼塘老乡给她调过鱼线长度这才有咬钩的,叶小如大惊小怪性子有些急躁,最后鱼篓里也就可怜巴巴三条小草鱼,有一条大点儿的,还是巩文彦看不下去,偷偷匀给她的。

    吃鱼的时候桑野倒是醒了,口舌欢愉他总要上场。

    桌上闲谈,巩文彦调侃他他也不太有所谓,只说:权当来放假,不然我哪愿意在公司呆着?跟小学生在爸爸妈妈眼皮子底下写作业一样。

    巩文彦被他逗得发笑,而后说:泉镇的山上有山泉瀑布,流到山脚汇成一片,那里的鱼可都是野生的,尤其是黄丫头,格外鲜美。我听说林老板和市政的公子有约,往那边去钓鱼,不知道桑总有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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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胃病

    他们去钓鱼,我跟着凑什么热闹?

    国内外的饮食习惯大相径庭,苏河的辣子让桑野喉咙干渴得有些疼,可他明明记得小时候他最爱吃辣,本着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胃口,每天晚上和傅知非一起轮遍烧烤摊。

    桑野只尝了两三口剁椒鱼头就吃不下去,改筷去挟清蒸的那份。

    巩文彦笑说:钓鱼钓鱼,说不定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呢?

    嘁我是他林烝想钓就能钓上的吗?我是他们钓不上的金龟婿!桑野朝巩文彦眨眨眼睛,行啦,彦哥你还和我拐什么弯,有事儿不能直说,非要人猜?市政家的公子找我钓鱼做什么,我又不会。

    巩文彦略有惊讶地夸了声聪明,又好奇问他:你怎么知道是许卿找你,怎么不猜是林烝呢?

    一来林烝就根本不会找我,二来么,他要真找我,就不会通过你搭棋了,桑野笑容里带了几分不正经,他不亲自上门喊我一声哥哥,怎么请得动我?

    巩文彦笑着摇摇头,十分无奈:你呀

    谈到市政的那位许卿,巩文彦可有得话说:我和许卿有点交情,他是发改委的人,发展规划处的处长,许市长的侄儿。

    桑野眼睛一眯,注意到一个细节:一般在聊到关系户的时候,下意识的会先说人际关系再说岗位,巩文彦却先提到了许卿的职位,可见这人并不是纯粹的空降兵,至少在巩文彦的潜意识里表露出来的,先是对许卿本人的认可,再是他的身份。

    桑野笑了笑:这位许处怕不又是苏河的一位青年才俊?我可好惶恐啊,他找我做什么?

    巩文彦愣了一下才说:是,许卿是挺有能耐的,找你做什么我可真不太能懂他的心思,他塞给我的话,就是说单纯邀你见个面,让我先来探探口风。

    桑野吃得不多,一时贪辣让他的胃有些不好受,闻言也就轻轻笑了声,漫不经心地夸:彦哥为人好,和谁都玩得好。

    巩文彦心里咯噔一下子。

    他们在农家乐的包间,这边服务也就那样,不太上心的那种,但胜在饭菜味道的确好,纯天然无污染。桑野拨楞着碗筷,叫叶小如给他添碗饭来,叶小如闷头只当自己什么没听见,应一声就出去了。

    桑野这才问:哎,彦哥,我发现梓安去年发生的事情还挺多?年初的时候李董事走了,年末的时候方弦也走了。当然,和李总比起来,方弦那就只是个小事。我听说彦哥和李总交情还不错?这事儿难道有什么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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