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秦继业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了，可惜李天培回答问题的积极性远远赶不上他，明明看着他发愁，却也不打断他自己补充。

    赵市长没有等他组织好最稳妥的语言就自己替他说了出来：“如果我没说错的话，聚氨酯泡沫塑料的最主要制造过程需要高温压制成型，还需要适当的冷却才能做出最完美的品质。

    那么，在制作过程中，就会排放大量带有腐蚀性的元素出来，就你们刚引进的小型企业，有能力直接建造好污染源净化设备吗？如果不能同步完成净化，你考虑过环境污染问题没有？这是第一，还有第二条，就是你最沾沾自喜的所谓带动周边乡镇全部实现城镇化。”

    县里的干部们都被赵市长超专业的讲话弄得个个呈现惊愕状态，特别是秦继业跟李天培，更是难堪不已的看着赵市长，听着他继续讲道：“如果我再次说的没错，秦书记所指的‘城镇化’普及成功，大概指的就是你们把周边乡镇的农田全部征用，用于产业聚集区建设，直接导致农民因为没了土地，而不得不归入城镇无业居民行业对吧？如果城镇化是这么搞就算是成功的话，我估计中央一声令下放开可耕土地买卖，一天之内就全国全部实现城镇化了吧？”

    赵市长这犀利的话一说完，所有陪调人员统统呆若木鸡，李天培看着秦继业已经快要煮熟的虾子般的脸色，心里冷笑一声，满脸惶恐的说道：“赵市长，也并非是这么算计的……其实，这架子都划起来之后，我们也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存在的后遗症问题，正在拟定完善的方法，所以才没有动工的。今天听了您的提醒，我们一定会更加慎重的考虑这些不良因素，争取尽善尽美的搞好这项工作。”

    赵慎三脸色清冷的说道：“抛开这个问题先不谈，我知道尉孟县作为咱们南平市第一位的农业大县，又土质肥沃水源充足，虽然农田面积占全市的20%，但每年需要肩负南平市所有粮食需求量的35%。

    我就请问你们两位县太爷一个问题，你们这么急着引进工业园区，实现城镇化，把农民变成无业城镇居民，粮食问题怎么解决？还有，这些国家基本农田是何等的神圣庄严，是谁给了你们权利跟胆量说征用就征用，说变更用途就变更用途？”

    秦继业冷汗涔涔，但心里却有些不服气，因为他自认为他这么做是有足够的理由的，就艰难的说道：“我们也是响应市里关于全面推行城镇化建设的任务，还有，完成日益增长的每年经济增长目标才这么搞的……这都是……这都是有市里的文件的，也不是我们私自改变可耕地用途。

    至于粮食任务的问题，其实五年来，我们县的自产粮食数量都远远不够市定目标，都是我们用经济项目收益的资金购买粮食补足的差额，两项算下来，还是发展经济项目的收益划算，即便是购买了足够的粮食，依旧有很多的剩余，这样似乎更符合发展方向吧？”

    赵慎三嗤之以鼻的说道：“好一个铜臭理论！把土地撂荒或者进行工业化开发，然后去购买粮食补足差额，听上去是蛮划算的。

    可你想过没有，咱们国家，咱们省为什么要划定重点农产品种植区域？为什么每年都要保证足够的储备粮数目？难道我们国家不知道从国外购买粮食比自己种划算吗？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一天，咱们的邻居不卖粮食给咱们了，咱们怎么办？饿了的话，让大伙儿都去啃能给你带来庞大经济效益的聚氨酯泡沫？还是直接吃掉那些人民币充饥？”

    一片死寂……

    赵慎三仿佛没看到这些地方官员的难堪跟莫名的抵触，接着一针见血的问道：“我刚刚留意到一个问题，就是秦继业书记在谈到购买粮食的资金问题时，谈到了现有经济项目收益问题，那么请问一下，你们现有的经济项目主要受益来源于哪些项目？具体收益多少，购置粮食差额资金用去多少，剩余资金多少，剩余资金的利用目的是什么？我要详细的解答。”说到最后，他又不屑的加了一句：“哼，我估计还是离不开这些农田吧！”

    秦继业再次傻眼，还是李天培深深地叹口气，无奈的说道：“赵市长，以您对基层工作的了解程度，有些情况是糊弄不过您的，您能够这么问，想必已经看透了问题的本质……是的，我们的产业项目还没有正式启动，所谓的收益，还都是以这些划定为产业聚集区的土地未来出让利益为质押，先从金融机构融资，等日后这些土地被进驻企业正式购买或者租赁，我们政府就算是真正有了收益。”

    “换言之，是债务对吧？”赵慎三了然的说道。

    “呃……”秦继业不满的看了李天培一眼，在埋怨他不该实话实说，赶紧挽回道：“也不能算是债务，毕竟是实物置换来的资金，应该算是已经取得的收益了，无非是我们手续还不完善，那些企业才没有注入资金，只要一开口子，钱是现成的。”

    赵慎三勃然大怒：“那就不是债务了吗？你就那么确定这些农田你能够顺利的变更为工业园区？你就不怕你这么做，导致数万甚至数十万百姓提前断掉了子孙的饭碗，从而成为千古罪人吗？

    我们省是农业大省，种好地，多产粮才是为父母官的本分，好端端的去跟风搞经济项目，就好比你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硬要去考状元，到最后也是不伦不类一事无成，饿不死也得穷死。”

    赵市长这些话说的如此肯定如此犀利，胡继峰坐在一边当不语罗汉也就罢了，李南辉心里可是着急得很，因为他最明白秦继业一直提到的市里的文件指的是什么，那可是秦东军书记亲自拟定的啊，“全面推广城镇化建设，提前实现全民性小康”这个口号，是秦东军作为市长的时候叫的最响亮的，也是秦东军倾注心血最多的面子工程，曾经获得过省领导高度认可跟赞扬的，要不然下面怎么可能会这么搞？

    这情况按理讲赵市长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要公然这么立场坚定的唱反调呢？这不等于他全面否定了上一任政府的重要决策了吗？这可是官场大忌讳，更是损人不利己的自毁举动，难道秦书记针对赵市长做的那些小手脚彻底惹恼了这位市长大人，这是要撕破脸摆明阵营了？

    赵市长原本不该是这么城府狭窄，幼稚率直的人啊，怎么会今天如此……唉！这可怎么办好呢，又不能当着人提醒赵市长一声……

    赵慎三并不知道李南辉的纠结，他今天这么做自然有他的底气跟他的理由，他不管不顾在场人的颜面，严厉的说道：“现在我做出三条禁令，你们都记住。”

    秦继业即便再不服气，也赶紧乖乖的打开笔记本，李天培更是早就打开了，就连胡继峰也开始记录，赵慎三说道：“第一，划定的产业聚集区没有市里的的许可，坚决不可以出售出租。

    第二，今年我要求你们尉孟县不允许从外地购置一粒粮食，还必须足额上缴市里规定的粮食产量。

    第三，从即刻起，我不管你们欠下多少公用债务，一律不允许用出让土地收益来偿还，这窟窿该怎么堵我不管，谁借的谁想法子吧。”

    赵慎三这霸气侧漏的三点指示讲完，秦继业再也忍不住了，他红着眼沙哑着嗓子说道：“赵市长，您这不是……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们原本就是按市里的工作要求开展的这项工作，现在您这三条禁令一下，就算把我扒皮拆骨，恐怕也还不起呀……”

    赵慎三面带微笑和煦的说道：“秦继业同志，你放心，我赵慎三是市长，是文明人，不是侩子手，不会把你扒皮拆骨的，你所说的推行市里的工作任务我知道，你的委屈我也都懂。但是，我希望你仔仔细细把我的三条禁令研究透彻，分析明白，就会发现我的禁令跟你所谓的工作任务绝对没有任何冲突。”

    “啊？”赵市长自相矛盾的话不仅让秦继业发蒙，连李天培也觉得好生奇怪。

    “而且，我也可以给你们一颗定心丸吃吃。”赵慎三不管不顾他们的诧异，威严十足的说道：“你们所说的那个文件，很快就不会作为工作任务要求你们完成了。

    该你们做的，就是如何召回被你们圈走土地而不得不外出打工的劳动力，赶紧把农作物种上，虽然冬小麦现在已经晚了，春玉米、旱地稻谷一类的作物还是来得及的，我刚已经说了，到年底，我可是要一两不少的按任务收你们的粮食的。”

    说完，赵慎三直接站起来说道：“行了，在尉孟的调研就到这里吧，继峰同志，我希望你能够让尉孟县给你提供一份报告，我刚刚提到的问题都让他们做详细的说明，例如现有撂荒土地多少，外流劳动力多少，以土地质押融资多少，全县共欠债务多少等问题，回头你向我汇报。”

    “好的。”胡继峰可不想继续触霉头，温顺的点头后，也不理脸红脖子粗的秦继业，对李天培说道：“刚刚赵市长提到的问题你都记下了吧？按规定给我写报告，今晚下班前就交给我。”

    李天培更乖顺的说道：“是，一定按时完成任务。”

    看着赵市长一行上车离去，这些地方官哪里敢怠慢，一个个上车在后尾随一直把赵市长的车送出县界，看着花通县领导的车已经接在交界处了，而赵市长的车根本不停直接进了花通县，站在路边直到车队消失，他们才算是松了口气。

    秦继业悻悻的说道：“好嘛，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到底伺候谁好呢，这不是不让人活了嘛！”

    李天培扫视了一圈现场，看着那么多随行过来的县里干部跟陈禹乡的干部们都面面相觑的样子，根本不接秦继业的牢骚，眼神晶亮，神态平和的说道：“秦书记，胡市长要报告要得急，我可是要赶紧回去弄了，免得下午交不上去。”

    秦继业挥挥手让李天培走了，而他则挥手把其余干部也赶开，一个人站在路边打起了电话，一连打了好多个，后来才一脸桀骜不驯的低低咒骂了一句：“靠，老子倒要看看你怎么跟秦书记争！”说完，气咻咻上车回县里去了。

    按下尉孟县不提，却说上车继续调研之路的赵市长一行，开出尉孟后，胡继峰说道：“赵市长，花通的干部们跟在后面，咱们是去县里还是直接下乡镇？”

    赵慎三好似忘记了刚刚在尉孟县发了脾气，在车上又是谈笑风生的样子，听到胡继峰的话就幽默的说道：“告诉他们咱们去花莲乡，让乡镇干部汇报，就不用两位县太爷战战兢兢了。”

    胡继峰答应一声，给花通县县委书记贺国光打电话说了赵市长的意思，那边千恩万谢的感激胡市长提前通报消息，就赶紧安排准备去了。

    其实贺国光跟花通县长王明普两个人此刻的确是提心吊胆的，因为他们知道今天查完尉孟就查花通，肯定要从尉孟干部那里不停地打探赵市长的调研内容的，刚刚秦继业打的好几个电话里面，有一个就是打给贺国光的，他当时是这么说的：“老贺，我算是看透了，这是赵市长下来巡视领地拉山头的，他用否定秦书记担任市长期间拟定的文件这一做法，来验证我们谁选择跟他站一条线。

    可是他姓赵的却忘了，秦市长并不是调走了，而是现在的市委书记，咱们可不能懵里懵懂的上了当，真把以前秦书记定的调子都给否了，赵市长再来一个不认账，咱们弟兄不就成了炮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