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 作者:小伍
的浮躁气息:“是有些事情,却说不准是好还是不好。”
芳馨道:“姑娘说给奴婢听一听,奴婢也好为姑娘分忧。”
我将李万通的说书略略说了一遍。芳馨听罢笑道:“这个李万通究竟是什么人?竟处处向着姑娘。”
我示意她坐下:“姑姑也觉得他在帮我?”
芳馨道:“能将宫闱秘事删删改改,说得这样得体,这个李万通,绝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这样简单。只是……”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我面前,显得比往日拘谨,“奴婢只是担心姑娘如此声名在外,太过显赫也不好,毕竟,打伤妃嫔并不是好事。”
我淡淡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要看人怎么说。春秋笔法,为尊者讳。周襄王被自己的弟弟和狄人打败,逃到郑国去,派使者向秦晋求援,多少愁苦与难堪,都成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天王出居于郑。’[40]鲁文公被晋国阳处父羞辱,也只有一句‘及晋处父盟’[41]。反倒是郑庄公被写成了一个纵弟行恶的小人。”
芳馨笑道:“难道郑庄公不是小人么?”
我用指尖拨着酒杯,清甜的酒水旋成一道浅浅的漩涡:“纵然可看作纵弟行恶,又何尝不能看作一再给他改过的机会?自己要裂土篡位,倒要赖兄长待他太好么?功名都是自己挣下的,过错都是旁人纵容的――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芳馨稍稍放心,掩口一笑:“姑娘打伤慧贵嫔的事,经李万通春秋说法,确是大快人心。就怕民间议论太多,陛下听见了会不高兴。”
我摇头道:“无妨。民间向来喜欢议论宫里的事,之前玉枢专宠的时候,百姓不是还把她说成了水蛇精?谁也不能阻拦老百姓怎么说。云弟说得很对,民心所向是很要紧的。”
芳馨仍担心道:“奴婢听说古时民间的谶言和歌谣多有实现的。姑娘名声太盛,万一他们胡乱说,奴婢怕会引致圣上疑忌。”
我摇头道:“民间的谶言和歌谣何其多,那些被史书记载下来的,只因为恰巧是民心所愿,且又实现了。而许多未实现的,都泯灭无踪了。”说着口角轻扬,“操纵民心是一件历时长远、见效缓慢的事情,比起这个,最直接的危害来自庙堂之上。”
芳馨点头又摇头:“奴婢……不甚明白。”
我笑道:“还记得当年封司政和封女巡父女被流放岭南,其中一条罪名是什么?”
芳馨笑道:“这……奴婢如何能知道?”
我笑道:“是操控朝廷风议。咸平十三年,御驾亲征,皇后监国,言官上书,不是‘后宫不得干政’,便是‘万乘不宜蹈险’。这便是当年的封司政操控台谏的结果。”
芳馨恍然道:“‘后宫不得干政’,怨不得陆皇后要将封司政重重治罪了!”
我冷笑道:“姑姑不妨想一想,咸平十年御驾亲征时,乃是封司政监国,咸平十三年交予皇后监国,可想他多少不甘心。操控朝廷风议……李万通的书与其说是说给百姓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朝中的大臣听的。”
芳馨道:“李万通要让朝野尽知,姑娘不是女宠,且为人刚正。”
我轻笑道:“刚正谈不上,刚烈倒可勉强一说。”
芳馨笑道:“这李万通倒真是一个好人。”复又疑惑,“奴婢有些不明白,这李万通如何能把宫中之事说得这样……真切。倒像亲见的一样?”
半年前我听李万通说高d与智妃之事、文泰来和苏燕燕之事,我便有疑心了。待今日听他说起宫中之事,便确定无疑:“显然是有人熟知内情,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万通。也许此人还将此事卖了一个很好的价钱呢。”
芳馨愕然道:“此人是谁?”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酒甜得像蜜水一样,比樊楼的酒淡了许多,果然是后宫妃嫔所饮,和市卖的不同。”
芳馨一怔,识趣地不再追问。她自斟一杯,又道:“既然李万通之事并不是姑娘所烦恼的,那姑娘究竟为什么事显得如此忧心忡忡?”
我叹道:“是信王世子……”
芳馨颇为意外:“信王世子?奴婢还以为是弘阳郡王的事情呢。似有很久没有听到世子的消息了。”
我笑道:“弘阳郡王在东南平了海盗,陛下又命他去西北巡视盐政。现下正春风得意,有什么可担心的?”说着心下一沉,“倒是信王世子,本在西北度田,现在回京了。”
芳馨道:“是回京述职么?”
我已经抑制不住自己厌恶的口气:“是获罪,用槛车押回京的。”
芳馨大惊:“所犯何罪?”
“纠集几十骑兵往关外掳掠西夏牧民,虐杀战俘、意欲强奸兰州刺史的家眷。”说着心中甚恨,一字一字道,“残暴无耻,叹为观止。”
芳馨虽然惊讶,终究高d之事与漱玉斋无关,她想了想,依旧微笑道:“奴婢记得世子素有好杀好色之名。上一次在桂阳郡做太守,也有屠城之举,更不用说和智妃的事传得满京城都知道了,还损害了世子王妃的名声。只是堂堂世子,即便看中一个女子,何用强占呢?”
高d好杀,我怎能不知?五年前他打断了舞阳君之子吴省德的手臂,又在城外杀了当时对我无礼的掖庭右丞乔致,还曾将父王一个怀孕的妾侍踢入水中,使她小产。在桂阳太守任上不分男女,屠灭了蓝山城。在兰州虐杀战俘,正是他一贯的作风。“他先是侵扰牧民,昌平郡王没有理会。他又去兰州城虐杀战俘,兰州刺史李元忠也没有理会。最后,他将李元忠的小妾强掳回军中,意欲奸污。姑姑以为……”
芳馨呆了片刻,忽然周身一颤:“姑娘的意思是……”
我冷笑道:“不错,我猜他有意使自己获罪。一而再,再而三,就是为了要激怒昌平郡王和兰州刺史。”
芳馨沉吟道:“奴婢记得姑娘说过,信王故意显得庸碌,且以酒色自污。莫非世子在学他的父王么?”
我摇头道:“信王自污,其要处是要显得庸懦无能、不堪大任,酒色之事,不过是枝节。世子既然已经出来做官了,又已在桂阳太守任上锋芒毕露,沉迷女色倒还罢了,究竟无涉朝政。但私自调兵,虐杀俘虏,又意欲奸污同僚小妾,姑姑不觉得他是在求死么?”
芳馨道:“这些罪行真的会被判死罪么?”
我摇头道:“私自调兵,也可看作谋反,是死罪。”
芳馨道:“若是三五好友出去猎杀一番,判成谋反,似乎牵强了些。”
我淡淡道:“从前兰陵王高长恭因邙山之捷被后主疑忌,于是贪污残暴以自秽,他的下属便劝道:‘朝廷若忌王,于此犯便当行罚,求福反以速祸。’[42]世子所为,便是‘速祸’。也许他想像兰陵王一样‘求福’,但……”思忖片刻,终是不得要领,“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反常。也许要亲自问过了才能知道。”一时间竟有些后悔起来,“才刚朱云要和我一起去黄门狱看世子,我没有答应。现在倒真有些好奇了。”
芳馨微笑道:“姑娘既然担忧,趁出宫的机会问一问自然再好不过。姑娘为何不答应公子呢?”
我刻意用事不关己的淡薄口吻道:“世子有什么打算,和我有什么干系?”心念一动,复又自嘲,“云弟还想让我扮成世子王妃混进黄门狱。不错,这本就是启姐姐的事,我再忧心,也没有理由插手。”
芳馨道:“这么说,姑娘是不打算搭救世子了?”我摇了摇头。她又道,“姑娘说起世子,倒像提起一个陌生人。”
我怔忡道:“他于我,本就越来越陌生了。”
第九章 孝女孟宁
因着这不合时宜的感伤,整个漱玉斋都安静了下来,那为了掩饰而饮下的甜酒却让我真的薰然微醉了。晚风拂过,窗上枝影模糊,烛光黯淡。
芳馨一面斟酒一面道:“姑娘闲来无事想想是无妨的,只是不要为世子的事伤神伤心也就是了。”
我惘然一笑:“伤心?也许我只是失望罢了。”
芳馨指着一桌子酒菜道:“姑娘还是快些用晚膳吧,菜都凉了。”说罢又搛了一片乳鸽放在我的碗中。忽听门外有人道:“姑娘,定乾宫的简公公来了。”
芳馨甚是诧异:“不是才赏下了酒菜么?这会儿来做什么?”
我披散着头发,且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不便见小简,于是向芳馨道:“姑姑代我见一见吧。”
芳馨领命出去,向小简道:“简公公恕罪,我们姑娘偶感伤寒,正卧榻歇息,不方便见客。不知公公有何要事?”
小简笑道:“无妨。奴婢是奉圣命送赏赐来的。”
芳馨笑道:“不是才赏下酒菜么?怎的又赏?”
小简道:“新玩意儿刚刚做好便连夜送进宫来了,陛下看过便命拿过来。请姑姑拿进去请大人过目,奴婢也好回去复命。”
不一会儿,芳馨捧着锦盒走了进去。揭开一瞧,原来是一柄黄金所铸的双管铳,只有手掌大小。铳管上雕了细致的折枝梨花纹,可惜是实心的,不能装弹。铳柄也是黄金所铸,两面各镶了一颗红玉髓。金光灿烂,十分沉重。芳馨愕然道:“竟然是……火器?”
小简在门外道:“上一次陛下收回了漱玉斋的火器,而大人又将生辰那日陛下赏赐的十锭黄金都送交国库了。陛下说,唯有此物,黄金和火器都可两全了。”
金光灼热如火,手心却是冰冷坚硬。我淡淡一笑道:“兵戎与财货,果然都齐全了。”
芳馨出去道:“多谢陛下,明日一早我们姑娘便去谢恩。”
小简笑道:“不急,既然感染风寒,何妨多歇息几日?”说着压低了声音,“其实陛下心里明白,大人不肯去赴宴是因为慧贵嫔也在的缘故。”
芳馨惭愧道:“我们姑娘自觉很对不起慧贵嫔,怕娘娘怪罪,所以不敢相见。是了,慧贵嫔的脚可好些了么?如今能走路了么?”
小简道:“慧贵嫔脚本来就瘸了,可怜她还不肯好生保养。有一次一个小子无意中在她面前说了一个‘拐’字,气得她从椅子上猛站了起来,立身不稳,立时摔了一跤,刚接好的骨头又裂了。太医重新接骨,足足又疼了半日。只可怜了那小子,无故挨了一顿打骂。陛下听说后只说了一句:‘伤还没好何必那么辛苦。’只命太医好生诊治,也没去看一眼。”他一口一个“她”字,连一声“慧贵嫔”也不肯再叫,更不用说“娘娘”二字,兴奋与不屑溢于言表。
我和芳馨几乎同时叹道:“真是可怜。”芳馨的口吻是羞愧而怜悯的,我却在屋里微微含笑。
小简道:“姑姑倒可怜她?连陛下也不想理会她。”
芳馨道:“陛下本来甚是喜爱贵嫔的,如何……”
小简笑道:“陛下素来不喜欢病美人,所以多年来还是昱贵妃和婉妃娘娘最得圣宠。而且慧贵嫔恃病生骄,陛下就更加懒怠理她。”停一停,又道,“既然大人已看过了赏赐,那奴婢就先回去复命了。奴婢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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