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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26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他第一次见那个血缘上的弟弟时的场景。

    那时他们都还是小孩子,被各自的母亲牵在手上。不同的是赵阙和他妈妈衣着寒酸,神态畏缩,蜷着身站在逼仄的小居室里,年幼的赵深和雍容优雅的母亲则立在门口,身姿纤长而张扬。这样相对而立,门外的母子声势煊赫,倒像是主人,门内的母子惊惶不安,反像是误入高门的乞丐。

    赵深跟着他母亲贵体临贱地,只觉得新鲜。他太小了,小到尚且学不会恨。但他年幼的弟弟却比他成熟许多,苦难催人长大,那双溢满毒汁的眼分明都是苦难的痕迹。赵深歪着头看他们,觉得他们弓着背无处藏身的样子好像蜗牛,脆弱、无力、柔软,于是他忍不住咧嘴笑了。他笑得像个甜美的搪瓷娃娃,很是可爱,那个怯弱的女人却一下抬起脸来,以愤怒狂乱、近乎绝望的眼神刺向他。

    女人原本清丽姣好的面庞陡然狰狞起来,道道皱纹在皮肤上怒张,她好像一瞬老了十岁,凶猛丑恶,就像绘本里的巫婆。赵深吓得向后退了一步,但他的母亲,赵夫人,快准狠地扶住了他,并无情地向前一推。

    “我的儿子,不需要怕这种贱胚子。”贵妇人的声音仿佛从天而降的一把尖刀,一下洞穿了虚张声势的女人。她羞愤颓败地踉跄着,几乎跌倒,是她的小儿子撑住了她,护着母亲大叫:“你才贱!滚出去!滚出我们的家!”

    赵夫人冷冷地笑了一笑,说:“他就给你们住这样的地方。”

    她抬头环视这个贫贱隐秘的乐园。这个家是破败的,然而的的确确是一个家,有着居家生活的人气。茶几上各种可爱挂饰的中央摆着一张合照,一家三口,男人以他坚实的臂膀搂着妻儿,把他们放在自己的羽翼下。那男人畅快淋漓的笑脸她从未见过,心中刺痛,却只是更高地扬起了头。

    赵深盯着不远处的女人看。赵阙一下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握紧了拳头就冲他叫骂。一个是矜贵的小少爷,一个是张牙舞爪的小兽,完全看不出他们血缘上的联系。赵夫人听不得他那些学来的污言秽语,皱眉挥手,她的保镖便冲了上去,要制伏这对上不得台面的母子。

    就在这个时候――赵深的记忆总是在这时候断片。他的父亲一下冲了进来,亲自扭住了保镖的手,迫使他退去,然后张开双手搂住他心中真正的妻儿。那双扬起的手在他记忆里沉重如铁,是金属铸成的羽翼,羽翼下护着别人。

    后来他想,在他异母弟弟的眼中,父亲一定是个大英雄,神兵天降,是值得敬、值得爱的人,宛如每一个男孩的信仰。

    但在他眼里,他一贯沉静严肃的父亲却好像变了一个人。当他抬头的时候,那双端正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他看着自己嫡亲的儿子,就像注视着一个陌生人。那甚至不是一个成人看孩子的眼神,因为没有人会对年幼的孩童如此仇恨,恨之欲其死。

    “我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别来打扰我的生活。”男人抬起头,逼视他法律上的妻子。他眉间有一道经年的蹙眉纹,深而锋利,就像他这个谜一样沉默无情的人。

    多年后赵深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像跌入了一张蒙尘的大网中,前路茫茫,无法逃脱。这么多年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那个男人,他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他的影子,质问他:你凭什么要来打扰我?所以这些年他一忍再忍。看着私生子登堂入室,看着他做大,但是他从来不说。

    只有在此刻,他忽然领略了母亲那时的心境。她遗传给他的两个最大弱点,一个是骄傲,一个是钟情。

    爱情是把人打入尘埃的东西。偏生他们太过骄傲,所以只能眼睁睁地接受凌迟。钟情和骄傲,总有一样不得善终。

    赵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吩咐手下:“告诉赵阙,我答应了。”

    第二十九章

    他屏退了所有人,闭目沉思了很久,最后还是拨通了秘书的电话。在电话里他的声音模糊而飘渺,像是天外来客:“我存在保险箱里的东西,还是续存吧。万一我有什么不测,务必让周聿铭去领。如果我还好好地活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他仰头笑了一笑,“就永远不要让他知道。”

    周聿铭不会知道此刻的赵深正处于怎样的天人交战之中。他依然待在家里,用餐,沐浴,在固定的时间熄灯。身边空空荡荡,按他的习惯理应失眠,但他神色如常,闭着眼睛。一切都结束了,他的心好像都被抽成了真空,飘在风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赵深破门而去的那个瞬间,他却没有任何解脱的畅快,只有茫茫然的无措。长久以来,他都被这个男人牢牢地攥在手心,他是他和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如果他是只风筝,赵深就是牵着线的人,每时每秒都在和他角力,不让他飞向远方。现在线断了,他一无拘束,也一无牵挂。

    那人刚走的时候,他还十分镇定,喝了口水,慢慢放下杯子,却恰恰放了个空。陶瓷破碎的声音在脚边响起的时候,才像回神一样转过眼来。那一下巨大的响声好像正炸在他心口,在胸膛上炸出一个巨大的空洞。他失去了全部力气,但是五感渐渐回到身体中,重新变得敏锐。他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喝的不是水,是咖啡,浓咖啡的苦味从味蕾溅开,侵占整个口腔。

    夜半,另一半的大床上还是衾寒枕冷。他想赵深是不会回来了,他又不缺一个容身之处。周聿铭翻了个身,把头埋到枕巾里。会习惯的,他告诉自己。心因性失眠是由于习惯,以后独自成眠也会成为习惯。一切都是习惯使然,不是他真的孤独。不过,要熟悉没有人在身边的日子还需要一段时间,毕竟戒断总是一个漫长的疗程。

    翌日清晨,周聿铭早早就爬了起来,梳洗一新,用冷水拍打自己脸颊,确认除黑眼圈外全无异状。他盯着自己镜中的脸,直到一切正常。

    他破天荒地给崔安怡打了电话。赵深身边的得力干将为数不少,可惜他只认得这位曾对他伸出援手的崔小姐。电话里她的声音竟有一丝慌乱,不同于往常近乎淡漠的克制。听到他的来意,她略有沉吟,好像向谁请示了什么,才对他松口。

    周聿铭去见了白岸。去之前他心中无波无澜,一片平静。在他的心中,与白岸最后的那点情分都在烈火里燃烧殆尽了。不是没有恨,只是还不是时候――毕竟他是最后一个接触过他妹妹的人。

    只是当真见到白岸时,还是免不了惊讶。短短几日前,他还是舞台上风神朗朗的大明星,电视荧屏上的笑颜灿若朝阳。但是自从被囚禁开始,他就像暗室里的花一样急速枯萎了。白岸冲他抬起头,脸颊上有种奇特的枯草般的颜色,这让他激动的红晕都变得不明显。他嘶哑地笑了笑,抬高嗓门问他:“你终于来了?来欣赏我被你打败的惨象吗?”

    “打败?”周聿铭低低地说,闭了闭满是倦意的眼睛,“我从来没有想过和要和你斗,谈何打败。赢了你的人是他,不是我。”

    “有什么区别?”白岸侧着头冲他笑,眉眼轻斜,如锋芒乍现的弯刀,“我害了你,你供出了我,现在你和赵深同仇敌忾,他赢不就是你赢?”

    “我不是来和你争胜负的。告诉我,露露在哪里?”周聿铭半蹲下身子注视着他,眼睛里一派平静,却漆黑幽深,像午夜的海,蕴藏着无限未知的危险。这样的他让白岸终于也感到了一丝陌生:或许毕竟是生死场中走过一回的人,总会在火海里涅。

    白岸咬了咬牙,忽然心里升腾起一阵愤恨。他不信,不信这样懦弱无用的人能有怎样的转变,他不配令他感到恐惧。他哪里都比不上自己……白岸从来都是这样认为。抛却那身漂亮皮囊,他不过是庸碌众生中的一个,而白岸自觉连皮相都远胜于他。只是天道不公,他还是输给了不如他的人。

    这嫉恨就是他心中的毒汁,他可以用它伤人,却不敢将它宣之于众,只敢暗地里磨牙吮血。

    他抬起青紫斑驳的脸,挤出个怨忿的笑,一点点吐出他的毒汁:“到了二少的手里,在哪里都一样。你们的死期就要来了。现在赵深应该已经出发了吧?二少早就忍不下去了……”他的话音突然停了一停,再开口时语气多了几分艰涩,“他本来可以不必输的,只要他选的不是你……”

    “……什么出发?”周聿铭没留心他那些疯话,听见赵深的名字心中便是一紧。纵火案后,他才明白这些涉黑的人有多猖狂,赵深身处的又是怎样的危局。

    白岸不做声,只是阴阴地看着他,像是阴间的鬼窥探着阳间的人。周聿铭给他看得心里直发寒,活像那眼睛会说话,声声句句告诉他:“你们总会落到我这样的下场”。

    周聿铭霍然转身,快步离去。他的心焦灼滚烫,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厄运依旧跟在身后,如影随形,冥冥中注定要毁灭所有他所深爱的东西。

    赵深正在办公室里做着最后的准备,他把文件都清点一遍,放进皮箱里。做这些事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极冷静,仿佛只不过是去赴一场极寻常的会议。崔安怡在一旁看着,最后还是忍不住进言道:“赵总,真的不事先跟省长他们联络一下吗?”

    本省副省长,正是赵深的大舅,在t城可谓是只手翻云覆雨。从前赵深也借了他不少力,只是这一回,非但不去求援,还特意避开他的耳目。赵深以目光安抚她:“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拦着我,等他的安排……但只要他还不肯同赵书明撕破脸,周影露的处境就岌岌可危。”

    赵书明,是他父亲的名字。他父亲是个能忍的人,而大舅一贯圆滑。他们在一条船上绑了那么多年,就算现在姻亲关系断绝,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当年他父母离婚的时候,大舅最恨的不是滥情的妹夫,而是临到了来捱不下这口气的妹妹。权欲太重的人,往往亲缘淡薄,不到最后关头他赌不起。

    “都弄好了吗?”赵深波澜不惊地下令,“走。一切照我的安排。”

    他环顾一圈,这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是他的指挥部,他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战场。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的战绩一向满意,从来都是谈笑风生地在商场搏杀,只有这一回心中有了犹疑。

    毕竟他添了软肋。赵深苦笑一声,推开门,然后就愕然望见了周聿铭惶急奔来的身影。他许久没有这样狂奔了,像个十七岁的少年一样,跑的时候肺叶像被砂纸摩擦一样疼痛,停下来时双手死死抵住膝盖,防着自己一下跌倒。

    周聿铭停在他门前,奋力抬起头来,喘着粗气问他话。他跑得太急,声音断断续续破碎地挤出来:“你……你是不是要去找赵阙?”

    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无声胶着,磨出万缕千丝,擦出石火电光。果不其然,最后败下阵来的还是赵深。他移开目光,哑着嗓子叹了一声:“与你无关,总之你不要插手。”

    “和我无关?”周聿铭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一对桃花眼上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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