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错 作者:红尘紫陌
的脸儿说:“你生得真像你娘,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你比溶儿生得好,嗯,文气,书卷气,不似他野性。”
秦沛本是心中有鬼,目色惶然,偷眼看爸爸,也不觉他震怒。垂了头,由了他那双拿枪弄棒粗糙的手掌在他脸颊上摩挲,又捏捏他的脸颊,轻轻拍拍,疼爱的说:“胖了些。”
“坐,坐。”秦老大拉他贴了身坐下,目光贪婪的在他面颊上逡巡,低头深深咽口吐沫,自嘲般笑笑,摇头,用筷子夹起一块炒蛋放去秦沛碗里说:“来,多吃几口,去了那边,就吃不到家里的饭菜了。”
秦沛惶惑的望他,又慌得避开那目光,心在怦怦跳,偷眼四下扫,却不见半个仆人的影子,心里更是发慌。
“这菜,你这要走,爹亲手给你炒来给你践行。番茄炒蛋,你娘当年最爱吃的。当年,你爹落难的时候,你娘还是学生,爹是个码头上扛长活的穷小子,没钱,就请得起你娘这自己炒的番茄炒蛋。”
秦老大说罢面颊上露出笑,摇头笑了道:“爹这些年第一次下厨,高兴,给自己儿子做饭,高兴。”
鼻头一酸,眼泪潸然,侧头拭泪。
秦沛见状不妙,慌得四下看,大喊:“来人,来人。”
“别喊了,爹地打发他们去了,只你我父子好好吃顿饭。”
这分明是要上刑场的犯人在阳间的最后一顿饭,秦沛吓得扑通跪地,神色慌张哭腔求着:“爹地,爹地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以后不拿日本人的钱了,我是怕他们,他们要杀我,还说要整得我生不如死,爹地你就没孙儿了呀。”
屋内只剩秦沛涕不成声的哭诉,他爬到秦老大身边,紧紧抱住了父亲的腿,嚎啕大哭:“爹地,我怕,我怕,我不想……”
一声长长的叹息,游弋在屋脊,飘在沉闷窒息的空气中。
“爹地知道,爹地懂你,爹地知道的。”秦老大指指旁边的茶几,端端正正的摆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去,自己打开看。”
秦沛挪去那茶几旁,目光却一直望着父亲的脸色,满是恐惧不安。
他倒出那沉甸甸的牛皮纸信封中的东西,咣琅琅响声,两本派司,船票、美元、还有银票。
秦沛眼前一亮,似猜出些什么,刚张口,秦老大摆手制止他说:“不说了,爸爸都给你准备好了,随身带的,都准备好了,你到那边去,要知道怎么做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记住你是中国人,你是爹的儿子,因为你姓秦,就不是软骨头。”
“爹地,爹地,沛儿错了,沛儿再也不敢了,沛儿错了。”秦沛痛心疾首的哭着,哭求父亲原谅。
秦老大端坐在藤圈椅中,餐桌上低垂的灯昏黄的光在晃动。照得那红艳艳如残阳映血般的红酒如此惨烈,那酒中潋滟着寒光,他只递一只酒杯给秦沛吩咐他坐下:“好孩子,来,干了这杯酒,陪爹再喝一次。”
他望着秦沛,秦沛小心翼翼捧起那杯酒,手在颤抖,望望他鼓励的目光,将那晶莹剔透的琉璃杯缓缓送到唇边。
他记起了五年前,认子的狂喜的日子,也在这间房中,秦沛也是如此胆战心惊的双手捧起那杯红酒,偷眼望他,皱眉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也不再顾他所谓的西方绅士风度,探出舌头咧嘴难过的表情……
一股酸意从心头直涌到鼻头,那酸楚难言,又带了无尽的苦意。抽搐了唇角,那带了悲声的话语终于从牙缝挤出,若再不说,眼前的儿子怕永远无法听到。
“儿子,爹不好,没有教好你。有些错,不能犯!”他斩钉截铁的扬高声音。
“不能犯,犯了就永无机会。‘背叛’,是最可怕的事,背叛的不止是家门,更是国门。你错了,明白的……太晚了。”
秦沛的目光满是恐惧,那恐惧变作了绝望,他颤抖着唇望着父亲,想开口却还未及说出,父亲已经嚎啕大哭失声。
“你……你去那边,要学好,要记得你是中国人,来世投胎,爹地还等你,你莫要投错了门。”
秦沛猛然捂住了小腹,一阵绞痛面目扭曲,慌得问:“爹地,爹地……酒里,有……”
“酒里,有毒,剧毒。爹地亲手送你,去吧,去吧。”
“爹地。不要,沛儿不要死。”秦沛凄厉地惨叫,旋即倒地,拉下桌布,那菜肴洒乱一地,杯盘狼藉。
“爹地,爹地,疼,疼……”秦沛如落入开水的大虾蜷缩了身子,不时伸直了腿在地板上空无目的的踢踹。
“你,你忍忍,就过去了,就到了,爹地已经是寻的……最麻利的……”
秦沛瞪直空洞的目光,仰视天花板,酒里有剧毒。
秦老大再也耐不住心中的悔恨痛心,跪在他身旁,缓缓的端详儿子痛苦狰狞的面颊,徐徐用颤抖的掌去抚下那双眼睑,关上那双迷人的眸子。嘴里喃喃道:“真像你娘,真像。爹地找了你十八年,总算寻到了。”
屋内光线颇暗,秦溶进来时扫视四周,才发现爸爸竟然是窝靠在靠窗的一张沙发里坐着,他痴愣的目光向落地窗外看。窗未关,妃色的窗帘如剧场的大幕,低垂的玫瑰红色流苏在夜风里轻荡,夜色揽入眼底,静谧清凉。
这令秦溶不由记起五年前认父时那夜,也是这间房,他被绑缚在靠墙那张贵妃榻上,父亲也是如此托了腮大口大口抽了雪茄,喝酒吃鸡屁股,守了他一夜。只是今夜,他没有抽雪茄。
总觉得有些异样,那感觉发自心底,却无法名状。
“爹,您怎么坐在这里?”他问,顺手去关窗。
“开着吧,你哥哥睡了。”呢喃的话语,似乎并未开口,话音从唇缝中遁出。
秦溶这才留意去看靠墙那张乳白色描金西洋贵妃榻,秦沛睡在那里。
西洋小天使托举的球形壁灯流溢着淡金色的光彩,均匀地洒在秦沛面颊上,那没了血色的面颊上笼上一层温温的颜色,秦沛皱紧眉头,痛苦扭曲的表情,只是一身雪白的东洋绸衬衫,裤线笔直的雪白吊带裤,一如平日修饰精致光可鉴人的发,一丝不苟。
“他如何睡在这里?”秦溶话一出口,就觉得几分异样,空气顿时稀薄,一种莫名的寒气从脚底渐渐升起,冰冻了全身,他颤抖了手提紧了一颗心,探去秦沛的鼻下,旋即火灼般的猛的抽手,才看见秦沛唇角那抹未拭尽的血痕。猛然回头,再看向父亲,秦老大对窗而坐,并未回头,只伸手哆嗦着去摸旁边茶几上的红酒,手一抖,触得琉璃杯倒洒,滚在地板上,玫瑰红色的酒洒了满手,他哆嗦着手,瞪大眼望着,旋即仰头闭目。
“爹,秦沛他,他这……”秦溶颤抖着唇,木然原地。
“他是你哥哥,什么秦沛,秦沛,没个规矩!”沙哑的声音依旧不急不乱的教训。
只是秦溶心乱如麻,看那桌案上的酒杯,看那暗处倒在一旁的椅子,满桌杯盘狼藉,他心里大致明白几分。
纵使对眼前人投敌叛国甘做汉奸卑劣的行径恨得咬牙切齿,为了沧澜江中那无辜的三十多兄弟惨死日寇的炮火中的愤恨早想将秦沛抽筋拔骨,真是看到了同他朝夕相伴二十三载的兄弟成为一具僵尸人鬼永隔直挺挺躺在面前时,视线也渐渐模糊。
他记得幼时娘总是抱了白净瘦弱的秦沛在怀里,他则伸手牵紧娘的后襟,在风雪中漫无目的的追随娘急促的脚步奔跑。跌倒时,他哇哇大哭,总在喊:“娘,溶儿也要娘抱抱,为什么报哥哥不肯抱溶儿?”
“铛铛……”闹钟打响子夜钟声。
“你,给你大哥跪下,磕头,送他……走。”最有一个“走”字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那声音哽咽,旋即成了一阵抽噎。
秦溶缓缓跪地,没有对了躺在榻上的秦沛,而是对了父亲的背影,深深磕了三个响头。蠕动了唇,艰难的唤一声:“爸……爸爸。”
大手在身后向他摆摆,叹一声敛住悲声:“命中注定,我秦阿朗命该如此,寻得了儿,也留不住儿。”
心头如被刀刺,看着窗前人缓缓摊开五指,那指尖是红酒艳色,如血一般,滴滴从指缝滴落。他不肯回头,极力掩饰心头的滴血。
“爹,爹爹,溶儿答应爹,答应爹……”只剩了哽咽。
“嗯?”
“为秦家,生子,传续香烟,生一打儿子,叫爹爹‘爷爷’。”
破涕为笑,矫情的追问如孩童的执拗:“一打儿?不够了,没了你哥哥,爸爸要一个排,不,一个连,要一堆孙孙。各个长大都是汉子,都能打枪杀敌。每个孙子再生多多的重孙孙,就不信我秦家子孙十个打他倭寇一个,就不把他小日本强盗赶出家门去!赶出去……”
说罢嚎啕大哭,抱头埋在双膝中,秦溶眼前都是秦沛少年时那俊朗的模样,笑容就在窗边傲然的仰头望着他们父子笑。
他凑过到父亲身边,秦老大搂过他,如个孩子般抱住他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如老虎被困平原,嚎叫想震撼深山,却疾步徘徊苦无用武之地。
“不要,不要……告诉,你娘,就说……他,他出国了。”
秦溶点头才看到桌案上那牛皮纸信封上端正的放的派司、银行存款单、美元、金条、船票。决堤的泪水扑簌簌落下,直阴湿了父亲满背。
“好小子,你会哭呀?早知你会哭,那天在香堂上打得你那么狠,你怎么不哭一声,你若哭几声,爸爸也有个梯子下台,好少打你几下。傻娃子。”
又一阵呜咽声,笼罩了整个房间。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你大娘年轻时是个才女,你外公当年曾是梁任公先生的追随者。你娘总笑话我粗人大字不识一筐,她那时总爱背诗词,爹就记下这么几首,读来顺口,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想起你大娘,想起你大娘,就记起这首诗。你看……”
秦老大指了墙壁,壁上那卷横幅苍劲的行草飞白,笔走龙蛇书了这首诗。秦溶读书不多,但幼时也听过大哥背诗词,只记得些“床前明月光”之类,头一次读这首诗词。心潮一阵澎湃,听父亲喃喃道:“读懂了,终于读懂了。”
134、不速之客
“老爷,老爷!”一阵呼叫声,噪乱的脚步声推搡声一片。
秦老大大吼一声:“吵得什么?”
阿力跌跌撞撞奔进来,从所未有的惊慌失措。
“老爷,来了好多好多的日本宪兵和伪军便衣,口口声声要擒拿二少爷,说二少爷是赤匪乱党,要抓他走。”
秦老大嗖的起身,一把按下正要阔步出门的秦溶喝道:“你给我老实呆在这里,不许动!”
他喊阿力说:“走,随我下楼去看看。”
楼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密匝匝挤满大厅,黄狗皮,屁帘帽子,宪兵整齐列在两旁,明晃晃的刺刀上膛。中间是一式黑色短打装束系的汉奸稽查队。
秦老大伸个懒腰,歪个身子在楼栏旁用指甲剃着牙缝问:“哪个路上的?你们水石哉司令知道你们窜到我府上汪汪吗?”
人群向两旁闪开,一条明路直通向光明的大门,阳光刺眼洒在猩红色的毡子路上,当中只站了一人。黑色的西式礼帽,黑色的风衣,颀长的身材。只一张盖了大红印章的拘捕令挡住脸,一步步走进来,如宣读圣旨的钦差大臣,踱着方步。
“水石哉司令亲笔签署的拘捕令,秦老爷可是要看仔细了。擒拿赤匪乱党秦溶,勾结赤匪贩卖枪支弹药,罪大恶极。”
秦老大面颊上安然的笑容渐渐淡去,心里那点侥幸也消失。
他皱紧眉头紧紧打量那张顶在脸上的拘捕令,听着那似曾相识的声音,心里翻箱倒柜地想,是谁?
雪白的线手套伸去慢悠悠地摘去眼上的墨镜,惊得秦老大瞠目结舌。
“南儿,你怎么在这里?”
“我自然在这里,这里,为了能站在这里,我等了五年,整整五年。”楚耀南得意洋洋,高抬起下颌望着楼上的秦老大,目光里满是藐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依了我楚耀南的聪明,减半!秦溶在哪里?休想做缩头乌龟,滚出来!五年前害人不浅,五年后还想躲逃吗?”
“南儿,是你吗?”秦老大难以置信地呢喃自语,惊愕的目光打量楼下的楚耀南。
楚耀南喀嚓一个立正,恭敬地鞠躬,摘下帽子在胸前哈腰说:“鄙人,大日本帝国皇军驻定江宪兵特别行动大队大队长楚耀南,来人呀,搜!”楚耀南摆摆手。
“谁敢!”秦老大大吼一声,惊魂未定却已勃然大怒。他身后的四大金刚才冲近前,楼下楼上无数黑压压的枪口对准他,楼侧窗里也探出不曾留意到枪口。
“何苦?拼个鱼死网破呢?”楚耀南摊摊手说。
“耀南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这些年去了哪里,你……”秦老大只觉胸膛起伏,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巨浪撞击胸臆。他眯起眼,发怒前他总爱如此,他似看不清那层皮下的楚耀南,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如今反目成仇,更令他痛心的是,他养了一个汉奸败类!怎么耀南给日本人去做事当鹰犬呢?
“不是我楚耀南想做什么,是秦溶同大日本帝国皇军作对,给脸不要脸,胆敢吃里扒外干那些对不起大日本帝国的勾当!”楚耀南提到“大日本帝国”几字喀嚓又是一个立正躬身,扶着胸前的帽子笑吟吟地说:“这些年,楚某没有做什么,不过是重新投胎,脱胎换骨,为大日本帝国皇军效力。楚某等这个机会已经五年,不长也不短。自那日被吊在这个地方当众戏弄得无颜于世,楚耀南就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我忍,我打碎牙强咽进肚子里去忍。我知道小狼还没长成狼有独立上战场的能力时,要学会装狗。我当了秦家二十年的狗。”
“耀南!”秦老大惊得周身抽搐,心口钻心地痛楚,他说:“南儿,你是爹爹的儿子,你昏了头吗?你醒醒!兔崽子,你怎么能当……你怎么能来抓你弟弟呢?”秦老大强忍一口气,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可以忍。
“爹爹?是,我叫了你二十年的爹爹,但我心里叫你‘秦老板’,你是我老板,我不过是你的伙计,凭你打骂耍弄,还要给少爷们当玩物耍了玩,吊在这里当鸭子戏耍。不过就是要哄两位少爷开心。”
“南少,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老爷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阿力气恼道,恨不得扑下来生吞了楚耀南。
楚耀南躬躬身,十分礼貌地说:“在下说的句句属实。那日,你们打过我,来医院里看我笑话。我咬了牙咽了泪说,我在看楼下面对小乞丐和狗抢肉包子而感慨。其实,不是。”楚耀南自嘲地苦笑,走近几步对了楼梯上的秦老大,阴森森的话语:“我是看一群顽童在耍弄一群鸭子,拇指粗个爆竹,插进鸭窍里,用香一点,砰的一声,那鸭子疼得满天满地的乱扑腾,红红的血扑洒一地。孩子们拍手叫好开心极了,我就在那里看,觉得就是被你们打‘吊鸭子’作弄的我。我发誓要以牙还牙,把我受过的苦难加倍讨回来!我来了,我终于来了,呵呵,啊哈哈。”楚耀南仰头大笑,得意地看着惊愕不已的秦老大。
“楚耀南,你个小人!汉奸!卖国贼!”秦溶冲了出来,就要奔下楼被秦老大一把拦住。
“滚回去!”
秦老大的怒吼无法制止秦溶的义愤,他指了楚耀南骂:“我怎么没想到是你,我们多少弟兄死在特别行动大队手上,阿丹和阿苏。他们曾经是你的兄弟。啊,是你收买的秦沛吗?是你在帮鬼子对付自己的同胞!”
忽然一阵冰寒的风直刺进心脏,如万箭钻心,秦老大险些跌倒。
楚耀南哈哈大笑说:“那个草包,我都懒得同他讲话。你想见识一下立功收买了秦沛这个线人的大日本帝国功臣吗?”
楚耀南身子向旁边一闪,丢个眼色,人群里磨磨蹭蹭出来一位黑风衣灰礼帽的人,帽檐拉得很低,不敢抬眼,但秦溶已经惊恐万状,脱口而出:“大哥?”
竟然是大哥蒋涛,他如何在这里?难道也成了汉奸?
蒋涛一脸勉强的笑,楚耀南拍拍蒋涛的肩头说:“蒋组长,下面就要看你的了。去,亲手把这赤党分子抓下来带走!”
蒋涛咬牙摆手,手下就要冲上楼去。
“谁敢!”秦老大咆哮道,扭动机关,呼啦啦一阵声音四道大石门落地,厅里顿时黑压压一片在昏黄的灯光下震动。整座秦公馆如地下墓穴一般的幽暗。惊叫声响起一片。
楚耀南毫不慌张,啪啪啪啪的鼓掌叫好,放荡不羁地说:“好,很好很好。我楚耀南也算死得其所,报了一箭之仇。只是,那个在香港的小丫头蒋雪玉的女儿,在他外公家等着外公回家呢。还有秦府那些女眷,未必就在香港安宁。”他笑得阴冷,仿佛拿到了秦溶的短处,秦溶指了他骂:“楚耀南,小人一个,枉我信以为真拿你当兄弟!你放过雪玉的孩子,我跟你走!”
“不可以!”秦老大急得制止,但秦溶义无反顾。他对秦老大说:“爹,他们要抓的是我,可是这里更需要你和蓝帮。不能因小失大。我进去同他们周旋,爹在外面想办法。”秦溶下楼时,那大闸门徐徐打开,光线顿然刺眼,秦溶的背影就在众人的押解下消失在厅门口。
“老爷,不妙呀。想不到南少真是狼子野心,怎么有奶就是娘,反去投靠日本人了。我啐!”阿力气得顿脚跺地大骂不已。
“快替我拨通水石哉的电话,我要同他通话!”秦老大下定决心,不惜千金也要救儿子出牢笼,他秦阿朗只有这一根血脉,无论如何他不能再没有了秦溶。
135、尾声
昏暗的牢房,四处飘散霉臭味道。
秦溶的身边本是或坐或卧的有老少十余人,地上是白茅草,几块破毡子,血腥臭气熏得人欲吐。
“嗷嗷”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
“啊啊啊啊”的忽高忽低的哭声就萦绕在牢房间,让人毛骨悚然。
贴在秦溶身边坐的是个学生,瘦瘦的面颊目光呆滞,总在自言自语:“死了,死了,又死了一个。”
“放开我,放开我。”撕心裂肺的哭嚷声,“禽兽,禽兽,畜生!”那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不多时两个人拖死狗一般扔进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看不清面部模样,周身焦糊溃烂。秦溶在江湖打打杀杀什么惨景不曾见到,只是眼前这具肉令他心惊胆寒。
“小木,小木,你醒醒,你还活着吗?”呜呜的哭声,学生爬过去问。
年岁大些的老汉在墙角叹气说:“听说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不读书去参加锄奸队,被抓了审问了三天三夜了。看这样子,就是活过来,也是废人一具。”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枯草堆儿里传来:“能活着出去就是万幸,这位楚大队长绰号是‘人间恶魔’,他想出的折磨人逼供的手段都悚然听闻。前天死的‘小四眼儿’就是被他给糟蹋死的。”
不知谁问了秦溶一句:“兄弟,听说你是得罪了这位楚队长是吗?”
秦溶还未从惊愕中恍过神,牢房外有人喊:“四三三号,秦溶。”
秦溶过堂,那是间不大的刑讯室,里面挂满五花八门的刑具。
正中一个炭火盆,一把太师椅,敲个腿儿坐着楚耀南。
他紧紧风衣裹住自己,手中牙签点指上面两个吊环说:“伺候秦二爷,上架,倒着吊,这‘吊鸭子’吊起来是有讲究的。有‘金猴探海’,有‘一柱擎天’,有‘仙鹤亮翅’,有‘喜鹊登梅’,伺候你们家秦二爷上去,先来个‘孔雀开屏’给大家看看够再上新鲜的。唉,你们家秦二爷面皮薄,可是要小心了。”楚耀南不阴不阳的刻薄话,秦溶气得破口大骂。他做梦都不曾想到楚耀南会做汉奸,楚耀南聪明自负,却也清高忠义自诩,如何投靠日本人?难道真是被仇恨迷了眼。
嬉笑怒骂声,侮辱声,秦溶被倒吊去吊环上,他的身子在众多打手间推来荡去。无所不用其极的恶毒方法折磨侮辱他,只让他供出同谋者的姓名。
楚耀南的皮鞭戏弄着他的肌肤说:“人不能作恶,否则遭报应不是?当年若不是你,是你诬陷我,有意出我的丑,让我人不人,鬼不鬼,我如何有今日的地位?你如今自己也要体味一下舒服不?凉快不?这叫请君入瓮,让你自己尝尝这‘吊鸭子’的滋味。”
秦溶转身吼一声:“兄弟们,操练起来!”
众人异口同声答:“好!”
秦溶就觉得入了人间炼狱,那滋味是生不得,死不能。他喊骂得口干舌燥,直到哑了声音,只剩不屈的目光瞪着楚耀南,毫不退缩。
楚耀南一寸寸地用鞭子欣赏他的受难图,啧啧称赞说:“我让你记一辈子,不要乱讲话,很危险。不要害无辜的人和忠心的狗,否则他们会伤心离去。”
“楚耀南,你个人渣!”秦溶心里骂,楚耀南却是在笑,笑得可爱,他挠挠头似在回答说:“我是人渣,若不是渣子怎么会被老爷子捡回府去,怎么会被你二少爷随意践踏?我二十年的尊严,一朝被你打得粉碎。你说,你如何补偿我呢?”哈哈大笑一阵说,“我楚耀南不是睚眦必报的人,若是你招供出你的同党,答应蓝帮为我大日本皇军效力,我既往不咎。”
秦溶笑着,惨然的笑容在扭曲痛楚的面颊上,他虚弱的声音说:“好,我答应……我答应……你,你,你过来。”
楚耀南贴近他,冷不防秦溶张口咬上楚耀南的耳朵,死死不肯松口。
“嗷嗷,嗷嗷啊。”楚耀南惨叫道。
一群人蜂拥而如,荷枪实弹举枪要射击,楚耀南声嘶力竭喊:“留活口!他口里有秘密,要挖出来。”
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
来时牢窗外是秋风萧瑟,落叶翩舞;重见天日时,大雪纷飞,白茫茫的天地。秦溶躺在定江一艘渔船的甲板上,惨白的日光刺眼,他听到父亲低声的呼唤:“溶儿,溶儿。”
他定睛看,那朦胧的光影中出现父亲那张宽大肥硕的面孔,却瘦了很多,看了他又哭又笑。
“爹―”他艰难的蠕动嘴唇,那声音他都听不清,沙哑的如喉管里的嗡鸣,父亲已经紧抱他在怀里泪流满面:“溶儿,溶儿呀,爹可是盼得你回来了,爹就说你不会有事的。”
秦溶费力地抬抬胳膊想去揉揉眼,看得真切些,却看到弟兄们正抬了一具尸体向定江里扔。
费师爷!秦溶惊愕,他艰难地指指费师爷说不出话,啊啊了几声十分焦急。
秦老大摇头叹气:“费师爷,不姓费,他姓村木。”
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溶恍然大悟,秦公馆五六年来无数悬疑的无头案谜团迎刃而解,原来如此!
秦溶养伤,他依稀记得牢房中最后的记忆,楚耀南递给他一杯诀别酒,告诉他明天送他上西天。此后他不记得什么,此后就是这白茫茫的天地,真干净!
“有人给爹递来一个字条,西陵码头废弃的渡船上找吊鸭子。”秦老大不解地喃喃道。
秦溶眼睛一亮,不禁问:“难道是他?”
抗日战争打了八年之久。八月十五胜利的消息传遍定江时,秦溶正在抗日前线。
他同二叔带了队伍从苏州去镇江,顺便来定江探亲休整。父亲已经两鬓苍白,在躺椅上半睡半醒地打瞌睡,怀里却抱着一个冰冷的镜框。
秦溶正要凑近,阿力一把拉了他出门,在楼道里低声叮嘱:“二少和二老爷,大爷才稳下来,哭闹了好一阵子了。”
秦溶纳闷地同二叔对视一眼,秦桩栋问阿力:“谁又惹了他了?”
阿力摇头叹气说:“南少,他,”
“那畜生抓到了?”秦桩栋气愤地问。
阿力含了泪,望着二人说:“我们都冤枉南少了,今天抗战委员会的蒋涛长官来过。”
秦溶一惊,眼睛瞪大问:“谁?”
“青道堂的蒋大爷呀,后来当了锄奸队的卧底,真是不易呢。他说当年是南少用枪逼他去抗日的,咱们家南少在日本人那里,做了十年卧底,是英雄,大英雄。南少后来因为私放了二少的事露出了马脚,四二年被抓送去了日本在东北细菌实验部队,做‘木头’人,就是实验品。”
“啊?”叔侄二人震惊得目瞪口呆。
“胜利前,日本人逃离,处理了许多战俘和‘木头’,但是没有找到南少的尸首,也没有任何消息。有人说,见他做伤寒细菌试验时死去了;有人说被日本人抛尸荒野;也有人说,他带领细菌部队的俘虏们越狱跑了。”阿力哽哽咽咽泣不成声,“可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抗日委员会的长官们送勋章来了,是西京方面颁发的。”
“嗷―”的一声哭嚎声刺破暂时的寂静,屋宇里满是悲声,秦溶冲进屋里,父亲哭得像个小孩子,抱住秦溶大哭着,如任性的孩子丢了自己心爱的洋娃娃,怀里抱紧嵌着楚耀南照片的相框。
“南儿,南儿呀,爹对不住你,南儿,南儿你在哪里呀?”
秦溶拍哄着他,安慰说:“乖,不哭不哭,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或许南哥怕回来被你打屁股,跑会南洋逍遥自在去了。”
“臭小子,他不敢的,不会!他敢,老子打瘪他!”秦老大又哭又笑。
一年后圣诞夜,香港。
秦公馆张灯结彩,秦老大坐在结满冰花的窗前对了窗外傻笑,口水顺了嘴角不停地流。
女仆安妮是新来的菲佣,华文并不好。
她为秦老大擦拭着口水,看着才推门进来到秦溶解释道:“二先生,老爷不肯吃饭,在窗口呆呆的傻笑一个多小时了。”
秦溶凑过去,如小楚一样蹲跪在他膝下,展露了笑容问:“怎么不乖了?打屁股啦。快去吃饭。”
秦老大垂着口水,慢吞吞地举起手臂指了窗外,啊啊地说不清话。
“楼下有位一只耳朵的先生,也傻傻地抬头望着我们家老爷,两个人就这么对着傻笑,也不知道是过路的人,还是府上的客人。”安妮说。
秦溶惊得问:“一只耳朵?”
“或者说是半支耳朵吧,吓人。”安妮说。
秦溶冲出房门飞奔下楼,窗下的小巷子平日人迹罕至,如今却是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串足迹,延绵去前方。秦溶发疯般一路紧追,那足迹已消失在繁华的街道泥泞的路上。他左右望望,行色匆匆的茫茫人海中再也难以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落寞地回到府里,六妹一家在挂红灯笼,问他说:“二哥去做什么了?是看到女神降临了吗?”
咯咯咯咯的笑声一阵。
忽然,他记起父亲艰难地举起胳膊的瞬间,他大喊着:“爹爹的病,爹爹的手可以动了!”他飞奔上楼去。
秦老大抚摸着秦溶的脸,手依旧有些僵硬,他含着笑,满足的笑容,淡淡的流逝在夜色中。
他费力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儿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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