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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3

    君临城下[重生] 作者:扶风琉璃

    好。

    王述之去了书房,命人将心腹裴亮叫到跟前,却半天不吭声,只蹙着眉来回踱步,一只手持沉香如意不停在额头轻叩,如此思索半晌才重新坐下,不咸不淡地吩咐了一句:“去将王迟的底细查清楚。”

    裴亮有些吃惊:“丞相不是说他不值得怀疑么?”

    “可我好奇啊!”王述之笑起来,又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转了两圈,沉吟道,“观其字,便如识其人,这王迟可真会处处给我惊喜啊!我若不调查一番,怕是夜里都会心痒得辗转反侧,那可如何是好?”

    裴亮有些无言以对,愣了愣,好奇问道:“那丞相觉得,王迟此人究竟如何?”

    “唔……”王述之踱至窗前,负手朝外面看了半响,缓缓开口,“身似燕雀,心比鸿鹄。”

    第七章

    司马嵘最近颇受重用,几乎将亭台楼阁四人的活儿分摊了一半过来,他原本就做得很不得心应手,这下更是忙乱,有时真恨不得将王述之那张笑脸撕下来扔水里去,却也只能在心里过把瘾。

    亭台楼阁乐得清闲,王亭还时不时给他添柴加火:“王迟啊,能者多劳,得丞相如此看重,我可真是替你高兴啊!”说完一脸欣慰地在他肩上拍了拍。

    司马嵘瞧他那幸灾乐祸的模样就牙痒,正想回应他两句,就让王述之给喊过去了。

    虽说现下已经入冬,不过书房内燃着暖炉倒是一点都不冷,王述之依旧薄衫宽袖,正负着手在里面来回踱步,颇为苦恼的模样,使唤着司马嵘将架子上的字画一卷卷搬下来摊开,看完了摇摇头又让他重新归置原位。

    司马嵘累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那么多尊卑之分,瞅着他背过身的机会就将外面一层短褐给脱了,正想抓在手中给自己扇扇风,就见他转回来,连忙止住动作。

    王述之朝他瞥一眼,忍不住想笑,又生生憋住,如意敲着掌心,蹙眉寻思道:“明日就是皇上寿宴了,我这做丞相的,至今都未备好贺礼,实在是不应该啊!”

    司马嵘垂眼沉默地盯着自己鞋尖,耳朵一时不怎么中用。

    王述之背过身去,继续踱着步子自言自语:“唉……也不知送什么好,我两袖清风,穷得只剩几幅字画,这如何拿得出手?”

    司马嵘饶是耳闻之事千千万,也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会听到大权臣哭穷,不由抬眼无语地看着他。

    王述之一转身对上他的视线,略有些惊喜:“王迟,你有什么好主意?”

    司马嵘垂眼:“丞相一字抵千金,丞相的画更是价值连城,方才那些卷轴,随意一副流入民间,便能叫人抢得头破血流。小人以为,送字画最合适,富贵与清雅,两样都不缺。”

    王述之哈哈大笑:“听起来颇为在理,只是不知皇上会不会也这么想?万一皇上不稀罕可怎么办?”

    司马嵘动动嘴皮子,却没发出声,只在心中腹诽:你将录尚书事一职交上去,皇上铁定满意。

    “你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小人不敢妄以朝政。”司马嵘眼皮未抬,说完又补充一句,“怕被砍头。”

    “无妨,说说看,此处没有别人。”王述之饶有兴味地盯着他。

    司马嵘迟疑一瞬,开口道:“小人本不该逾越,只是如今战火频仍,朝廷应节俭开支,皇上与诸位大臣更应身先士卒,若豪奢成性、贪鄙成风,别说收复北方国土,能否偏安一隅都尚为未知。”

    “大胆!”王述之一甩袖,低声呵斥,“危言耸听!”

    “防微杜渐。”司马嵘不卑不亢,抬眼看他,见他脸上并无怒意,心中略有些诧异,不由再次对这个王丞相刮目相看。

    王述之眸底流光涌动,再次打量他一眼,轻轻勾起唇角:“你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司马嵘镇定应道:“天下百姓恐怕都是这么想的,只是苦于生计没有闲暇多琢磨,即便得空也不知如何表述。小人勉强读了些书,便斗胆在丞相面前说了出来,此乃肺腑之言。”

    “说得好!”王述之拿如意在他脑门上敲了敲,又笑容满面地朝架子上随意一指,“赏你一幅字画,去挑吧,挑剩下来再替皇上挑一副。”

    司马嵘忍着笑:“这话若是让皇上听到,恐怕要气歪了鼻子。”

    “哈哈哈哈!无妨,你不说我不说,天知地知。”王述之随手披了件衣裳,一拂广袖,心绪畅快地出门去了。

    翌日,暖阳高照,风清云朗,拂去了不少寒意,皇帝司马甫在宫中举办寿宴,单是这应景的天气就让朝臣信手拈来拍了好一通马屁。

    宫中热闹正盛,宫外也差不到哪儿去,宫门两侧马车一辆挨着一辆,赶集似的,只有王述之的马车一枝独秀,旁人都要让开三分,而大司马王豫只留了一匹马和一名仆人,倒是不怎么起眼。

    司马嵘坐在马车内候着,虽不知宫内情形如何,倒也没有太担心,若宫里的自己已经死了,往后如何自处可以再想法子,若宫里的自己已被元生替代,那按照元生的性子,必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应当不会露面,再说他想露面也难,拖着一副残躯还得有人照料,皇帝看着都扫兴。

    想着想着便靠在车厢壁上打起盹来,如此过了足足有两个时辰,宫门才再次打开。

    王述之当先走出来,转过身笑容满面地与诸位大臣拱手告别,待回到马车上,掀开帘子一看,司马嵘竟躺在里面睡得人事不知,不由微怔,好笑在他脚上踢了踢:“好大的胆子!”

    司马嵘一个激灵醒过来,迷瞪了一瞬,连忙坐起,将他迎进马车:“丞相恕罪。”

    王述之只轻轻笑了一声,显然并不介意。

    司马嵘趁着转身之际偷偷拍了拍自己脑门。

    之前在宫中时,一丁点风吹草动便能将他从梦中惊醒,如今到了丞相府,按理不该如此缺乏警醒才对,难道是最近从早到晚被使唤,累着了?

    司马嵘心思只转了一瞬,便掀开帘子让车夫将马车赶回去。

    才刚掉了个头,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司马嵘耳尖,听到左右众人齐齐倒吸凉气,连忙掀开窗口的帘子,刚要探头出去看看,就听到有人大喊:“丞相当心!”

    司马嵘腰间一紧,整个人立刻被王述之拖了回去,随即马车被狠狠一撞,两人齐齐扑倒。

    “吁――吁――马受惊了!”

    车夫慌乱的声音传进来,马车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前疾驰,后面是一众大臣的惊呼声:“太子殿下!”

    此时一众武将才刚从宫门口出来,王豫一抬头看到前面的景象,脸色大变,急急忙忙翻身上马追了过去,而在王豫前面还有一拨人马,正是当朝太子司马昌与他的扈从。

    司马昌冲在最前面,口中大喊:“丞相坐稳了!”接着抽出腰间佩剑高高举起。

    这摆明了是不安好心!

    王豫变色大变,怒气冲冲地狠狠一踢马腹。

    王述之平日出门都有扈从随行保护,不过入宫的话,扈从不可离宫门太近,只能在远处停下,此时听到动静也迎面赶来,却比不得司马昌那么近。

    马车内,王述之将司马嵘拉起来,听到外面太子的声音,眼神一厉,急忙将矮几踹到角落,搂着司马嵘紧贴车厢后壁。

    司马嵘方才那一摔,几乎是让王述之给压在下面的,这会儿全身都隐隐作痛,不过一时顾不了许多,眼角瞥见王述之的举动,急忙也伸脚将其他杂物踢开。

    王述之赞赏一笑。

    司马嵘侧头朝他看了看,想不到他竟是一脸镇定。

    就在这当口,马车顶猛然一声巨响,竟是一把利剑横劈下来,司马嵘感觉腰间再次一紧,尚未来得及反应,就看到马车哗啦啦应声而折,眨眼便被拦腰劈成两半,车内矮几与杂物统统随着前面半截翻下去,他们二人则随着后半截直往后仰。

    一切不过转瞬间的事,司马嵘沉沉落地,却并未觉得太痛,一阵天旋地转后,总算是安稳下来。

    感觉腰间的手一直未曾松开过,司马嵘微微一愣,连忙睁开眼,见王述之冷静幽邃的目光投向自己身后,与平时判若两人。

    他上辈子从未经历过如此大的动静,虽然脑中清醒,手脚却不听使唤,要不是有王述之及时相助,这次恐怕不是被劈死就是被摔死,不过王述之身手这么利落倒是有些让他意外。

    司马嵘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扶他:“丞相,你没事吧?可有哪里伤着?”

    王述之就势起身,目光转向不远处下马而来的太子,轻轻一牵唇角,嗓音透着寒意:“无碍。”

    司马嵘听到脚步声,心中有些拿不准太子会不会认出自己,急忙侧身埋头,恭敬地替王述之掸扫衣上尘土。

    司马昌疾步走来,连连告罪:“孤那匹马也不知怎么了,一出来就疯癫得拉不住,冲撞了丞相的马车,实在是愧疚难当。”

    王述之露出笑意,拱手道:“多谢太子殿下施以援手。”

    司马昌虚扶一把:“孤原想替丞相砍断车辕,没料到却失了手,砍错了地方,真是心有余悸。万一丞相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朝廷极大的损失啊!眼下看到丞相无恙,孤总算可以放心了。”

    司马嵘垂首站在王述之身后,心中冷笑。

    王述之笑若春风:“有劳殿下挂心,殿下若有要事在身,千万不要因这点小事耽搁。”

    司马昌生得一副吊梢眉,笑起来颇有几分奸邪之气:“孤奉命彻查贺礼一案,的确是不宜久留,那就告辞了,丞相慢走。”说完一转身,对上王豫隐含薄怒的目光,再次展眉一笑,翻身上马,带着一干人扬长而去。

    王豫面色铁青,怒道:“想不到他们如此下作的手段都用上了!往后可要多加小心!”

    “不要紧,无非是想让我出丑罢了。”王述之不甚在意地轻轻一笑,转头见后面十几辆马车赶过来,忙道,“伯父快回去吧,我也该走了,再不走还得应付他们。”

    王豫冲司马嵘挥挥手,“回去让人送一辆马车过来。”

    司马嵘应了一声,抬脚欲走,却被王述之拦住。

    “不必。”王述之摆摆手,笑道,“太子殿下既然将我的马车砍了,那我今日就如他所愿,安步当车罢。”

    第八章

    风流潇洒的王丞相竟狼狈地滚下马车,此事非同小可。

    后面的大臣们一个个都命自家车夫驾着马车争先恐后追过来,有些是赶着过来问候的,有些是赶着过来瞧热闹看笑话的,司马嵘回头一看,呼啦啦一大片,文臣竟也能涌动出战场杀敌的气势。

    “穿小巷!”王述之朝左边一指,拽着他胳膊就将人拖过去。

    小巷狭窄,马车无法通行,那些文臣脚力不济,下马追赶有失身份,追不上又觉得没面子,只好望巷兴叹。

    王述之带着司马嵘从小巷的另一头绕出来,低头欲掸衣袖,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裳已经干干净净,不由回头朝司马嵘看了一眼,见他正皱着眉头揉肩,便停下脚步:“怎么?摔疼了?”

    司马嵘正在琢磨先前的事,闻言连忙将手放下:“不要紧,方才多谢丞相出手相救。”

    王述之笑了笑:“回去找府中李大夫拿些药。”

    “是。”司马嵘想起自己滚下马车时似乎是让他护着的,不由抬眼朝他看了看,“丞相可有哪里摔疼了?”

    王述之愣了片刻,哈哈大笑:“有!疼死了!”

    司马嵘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神清气爽,笑得又如此张狂,忽地有些无语:“丞相哪里疼?”

    “头疼……头疼啊……”王述之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转身闲庭信步地朝前面人声喧闹的大街走去。

    司马嵘连忙跟上,心思转了一圈:“可是皇上对丞相送字画作贺礼有些不满?”

    “非也,皇上甚是满意。”

    字画没问题,贺礼一案已在暗中调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那就只有先前马车被毁的事了,而太子与王氏的明争暗斗暂时轮不到自己插嘴,司马嵘斟酌了一番,道:“丞相可是觉得今日丢面子了?”

    王述之抬手扶额:“头疼。”

    司马嵘暗笑他故作姿态,面上却只能憋着,正色道:“丞相不必担心,先前摔下马车时离宫门不远,周围并无百姓,亲眼见到的只有诸位大臣。”

    “正是被那些大臣见到才头疼啊!这消息若传到皇上耳中,指不定要如何嘲笑,那我早朝时岂不是颜面扫地?”

    “以丞相的清名,届时颜面扫地的将会是诸位大臣。”

    “嗯?”王述之顿住脚步,回头看他,眼中露出几分笑意,“拍马屁都拍得不着调。”

    司马嵘从容一笑:“丞相只管往人多之处走,颜面扫地的究竟会是何人,过两日便可见分晓。”

    “故弄玄虚!”王述之朝他点了点,拂袖轻笑,并未多问。

    二人在热闹的大街上行走,立刻引来无数人的目光,年轻女子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是丞相呐!丞相今日竟然未乘马车!”

    “咦?这不是上次见到的公子吗?原来他是丞相身边的人,难怪长得如此俊俏!”

    “那是自然,丞相身边的嘛!不然能长得这么好看?”

    王述之听得有趣,侧头朝司马嵘打量一眼,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原来你长得好竟是我的功劳?我怎么不记得我何时生过你这般大的儿子?”

    司马嵘:“……”

    王述之没忍住笑出声来,立刻引起一阵惊呼,忙对周围百姓颔首微笑,即便是朝服庄重,也难掩闲雅适意之气度,简直堪比嫡仙下凡。

    二人很快就被团团围住,有行礼的,有打招呼的,有上来就往他们手里塞香帕的,热情难以招架,几乎寸步难行。

    司马嵘趁着人多之际开口:“丞相为民着想是好意,可您再怎么节衣缩食都不能先把马车给省了,您看朝中诸位大臣有哪位是不坐马车的?”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赞叹声。

    王述之微挑眉梢,心中顿时明了,笑应道:“无妨,马车留一辆急用便可,如今战乱未息,朝廷需要用银两的地方多,我身为百官之首,自然当省则省。”

    司马嵘随意一瞟便能看到百姓们热切的目光,又道:“丞相说得在理,只是没了马车,小人两只手怕是要忙不过来了。”

    王述之见他兜起的衣摆中已经盛满果帕,摇头而笑:“盛情难却,你且再累片刻,很快便到家门口了。”

    二人唱完了双簧,周围的百姓早已从激动变为赞叹敬仰,年轻女子们犹犹豫豫地收起手中香囊,仿佛再多扔一个就要将他们累趴下来,最后只好闪开一条道,满眼不舍地目送他们离开。

    第二日,大臣们下朝后走出宫门,左看右看都没看到丞相府的马车,只有一个埋着头看不清面貌的仆人在树旁站着,不由大为诧异,心想:难道是丞相昨日丢了颜面,今日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王述之眉目舒展,与众人拱手道别,悠哉悠哉地走到司马嵘身侧,拿笏板在他脑袋上敲了敲:“低着头做什么?见不得人还是怎么的?”

    可不就是见不得人么,也不知宫里究竟如何了,总要当心一些才是。

    司马嵘抬起头,一本正经道:“小人不注意就打了个盹。”

    “鬼话连篇。”王述之勾起唇角,却并未多问,只将笏板往他手中一塞,当先走了。

    这一日,王述之走到哪儿,百姓们崇敬的目光就跟到哪儿,而其他朝臣则是马车行到哪儿,百姓们的指指点点就跟到哪儿。

    “这马车内不知坐着哪位大人呐?丞相都节衣缩食了,这位大人的马车竟然这么奢华……”

    “是呀是呀,丞相靠着两条腿上下朝,他们却舒舒服服坐在马车内,啧啧……”

    大晋民风开放如此,大人们也很头疼,最后实在扛不住,纷纷下车步行,可走着走着又累得慌,两条腿开始打颤,不停地抬袖擦汗,如此辛苦却再次遭来非议。

    “丞相大人走起来就像仙人一样,一丝汗都没瞧见,可有的大人就……”

    “是呀是呀……”

    大人们脸色涨得好比猪肝,逃也似的奔回自己的府邸,第二日再无人敢乘车去上朝,可到了宫门口一看,王述之掀开帘子潇洒万千地从他家马车上下来,不由目瞪口呆。

    王述之面露诧异,疾步走到近前,关切询问:“哎呀,诸位大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出了这么多汗?”

    众大臣擦擦额角干笑,心中恍然:傻呀!上朝时天色未明,坐着马车来谁能看到!

    第三日,大臣们纷纷效仿王述之,上朝乘车,下朝走路,可即便如此仍然是累得慌,回到府中摇头顿足:“太子殿下砍丞相的马车作甚,殃及池鱼啊,哎呦……”

    关系密切的心腹大臣们纷纷跑来丞相府哭诉:“丞相呐,您快大发慈悲,下朝也乘乘马车吧,下官们这老胳膊老腿的怕是快要撑不住了……”

    王述之哈哈大笑:“没人逼着你们走路啊?本相有意练练腿脚强身健体,这你们也要管?”

    心腹大臣们苦不堪言:“您住得近,咱们住得远呐!”

    旁边的亭台楼阁憋笑不已。

    “诸位大人暂且忍耐几日,本相此举自有用意。”王述之故作高深莫测,好言好语地将他们哄走了,一得清净就转头看向司马嵘,笑意深远。

    司马嵘垂眉耷目,只作没看见。

    又过两日,奉命调查司马嵘底细的裴亮前来丞相府拜见。

    王述之将他叫进书房内,屏退了旁人,拂袖坐下,好奇问道:“查得如何了?”

    “回丞相,王迟八岁入陆府为奴,至今共有九年,头一年在府中做一些简单粗活,之后八年一直跟随在陆府二公子身边伺候,算是伴读,也算是仆人。”

    王述之挑眉:“八年呐?”

    “是。”

    “嗯。”王述之点点头,“看来陆子修的确待他不薄,那陆太守呢?”

    “陆太守对王迟极不待见,他们父子二人曾因王迟入京一事起过争执。”

    王述之微微眯眼,上回与陆温叙话,便已发觉他似乎对王迟并不满意,如今看来,这其中恐怕有些渊源。

    “那王迟在陆府的言行举止如何?”

    “这正是属下难以理解之处,王迟在陆府是公认的性子纯良、软弱可欺,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过人之举,与在丞相府的聪慧机警判若两人。”

    “嗯?”王述之敛起唇边浅笑,放下如意朝他看过来,“你可查清楚了?”

    “在陆府的这些年倒是查清楚了,不过八岁之前却是一团谜,他年幼随流民入吴郡,被卖到陆府,小人只查出他本姓赵,乳名小郎,因战乱颠沛流离,家中父母已故,其他一概不知。”

    王述之起身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蹙眉沉吟道:“依我看,王迟必定胸有丘壑,难道在陆府那些年都是装的?”

    “属下不敢妄言,不过另外查出一件事,听起来有些无稽之谈。”

    “说。”

    “王迟受陆二公子照拂,最多也就是受些言语之欺,不过在入京前一日却遭几名家奴毒打,陆二公子一怒之下将那几人都杖毙了,此事倒是属实。”

    王述之眼神微微一顿。

    裴亮接着道:“王迟晕过一次,再次醒来便如同换了个人,那几名家奴在被杖毙之前曾偷偷说他鬼上身,这是陆府下人之间的传言,不知是真是假。”

    王述之神色不动,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不查倒好,怎么越查越好奇了?”

    裴亮面露愧疚:“属下办事不力。”

    王述之摆摆手,眼中笑意更浓:“陆子修那温吞水的性子竟也会发怒,我倒有些期待此次新亭文会了。”

    第九章

    新亭文会这一日,高门士族的年轻子弟陆续乘马车进入建康城,百姓们慕名而出,一时间城内人头攒动,几乎将建康城的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

    应邀前来的都是些极富声望的文人墨客,要么潜心修学,要么纵情山水,却无一人在朝为官,此次文会似乎不涉政事,博的就是一个清雅之名。

    司马嵘却心中亮堂,王述之绝不做无用之举,这次恐怕是打着以为会友的幌子,行招揽人才之实。

    听闻马车辚辚,王述之拂袖起身,如意不轻不重地在司马嵘额头敲了敲,含笑道:“走,随我去亭外相迎。”

    司马嵘应了声是,随他步下台阶,远远看见陆子修下了马车,正广袖翩翩款步而来,牙又疼了。

    陆子修一抬眼便看见司马嵘,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难掩关切,停留片刻才移开,上前对王述之行礼问候:“吴郡陆子修拜见丞相。”

    “左梧兄远道而来,不必多礼。”王述之笑着抬了抬手,打量他一眼,又偏头看看司马嵘,眼中意味不明。

    司马嵘不比其他仆人,不好对陆子修视而不见,便恭敬拱手道:“小人王迟,见过陆公子。”

    陆子修听他自报新名,语气又如此生疏,不由眸色微暗,却只是温和一笑:“免礼。”

    寒暄片刻,其他人也陆续前来,新亭内很快便坐满了人。

    司马嵘跪坐在王述之偏后侧,虽低垂眉眼,却时不时能感受到陆子修和煦的目光,甚至偶尔一抬眼与他对视上,还能体会到那对黑眸中的绵绵情意,心知自己十有八九是猜对了,忍不住有些无奈,只好装作自己是一尊雕像,岿然不动。

    王述之待所有人入座,笑着问道:“诸位可知,此次文会为何定在新亭举办?”

    此话一出,厅内寂静了片刻,并非无人知晓答案,而是大家都在心中琢磨该不该回应这句话,或者如何回应。

    晋室南渡之初,过江世族曾相邀在新亭饮宴,因为远离故土,不免触景生情,当时亭内众人感叹风景不殊、山河之异,纷纷落泪,而王述之的祖父王茂鸿则起身愤慨道:“诸位应当效忠朝廷,合众人之力,他日必能击退胡人,收回北方大好河山,怎可像亡国奴一样哭哭啼啼?”

    如今王述之旧事重提,意义不言而明。

    亭内众人并未踌躇多久,就听陆子修开口应道:“老丞相一心为国,虽已身故,言犹在耳,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我等哪怕才疏学浅,也应敬仰效之。”

    王述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将陆温那只老狐狸骂了一通,哈哈大笑:“说得好!”

    席间众人已然纷纷变色,尤其是江南士族,在场多数皆以陆氏为首,眼下听了陆子修一番慷慨陈词,原本没打算做官的也忍不住开始摇摆踌躇起来,一时颇有些拿不定主意。

    王述之怕将人逼狠了,笑了笑,摇头叹道:“本相甚是怀念先祖父,选在此处实在是出于私心,睹物思人啊,睹物思人,诸位见谅。既然是以文会友,今日我们就不谈其他,先饮一杯酒如何?”

    众人暗中舒了口气,连忙举杯应和。

    新亭外侍卫林立,新亭内清声朗朗,甚至有人将自带的琴取出来助兴,酒酣之际,颇似当年竹林七贤的盛况,王述之斜倚矮几,笑意盎然,目光随意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陆子修的脸上,笑意更浓,偏头朝司马嵘招了招手中如意。

    司马嵘觉得陆子修陈述立场之后,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发灼热,正担心会不会被戳成筛子,急忙倾身凑到王述之旁边:“丞相有何吩咐?”

    王述之唇边含笑,低声问道:“你曾在陆公子身边伺候,可知他何时有了入仕之意?”

    司马嵘一来是决定不给陆太守面子,二来是心中已有其他计较,便实话实说:“或许是在小人入京之际。”

    “哦?”王述之闻言并不惊讶,显然早已将陆子修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尽收眼底,“这么说,竟然与你有关?”

    司马嵘面不改色:“小人身份低微,此事应是凑巧。”

    王述之朝他瞥了一眼,轻轻一笑,未再多问。

    不远处的陆子修将他二人低声言语的情景看在眼中,心绪难平,再看向司马嵘的目光就更为炙热了。

    司马嵘面对王述之的疑心都能镇定自若,甚至身临险境也可以面不改色,可唯独这件事,让他浑身不自在,最后实在是扛不住了,便低声说道:“请丞相允小人离开片刻。”

    “嗯?”王述之扭头看他,“做什么去?”

    “……”司马嵘顿了顿,故作尴尬,“小人怕是今早吃坏了肚子,急需去茅房解手。”

    王述之笑起来,冲他挥了挥如意:“去吧。”

    司马嵘一出亭子,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知王述之思虑慎密,不敢随意转悠,便当真去了茅房,到了那里找块干净石头坐下,深觉闻着臭味都比待在亭内舒适,便数着地上落叶开始干熬时辰。

    照常理说,他不过一个奴仆而已,陆子修又已经表明了立场,陆氏与王氏算是彻彻底底同气连枝了,只要陆子修开口,王述之必定毫不犹豫将他退回陆府,不过眼下他已不是元生,陆子修恐怕要失望了。

    想到元生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甚至比当初病榻上的自己还要健壮一些,司马嵘百思不得其解,抬手隔着腮揉揉酸疼的牙,哭笑不得:“虽然当今的确有不少好男风之人,可他们不都喜欢面如凝脂、妙有容姿、一阵风便能吹倒的绝世玉人么?我哪里像?”

    “噗……”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司马嵘面色一顿,急忙从石头上站起来,故意发出整理衣裳的动静,待了片刻才低眉耷眼地走出去,问道:“丞相怎么来了?”

    “担心呐,怕你摔进茅坑,忍不住过来瞧瞧。”

    司马嵘面色僵硬,顿时有些尴尬:“丞相来多久了?”

    “唔……刚来,碰巧听到什么面如凝脂、妙有容姿、绝世玉人……”

    司马嵘:“……”

    王述之笑意盎然,拿沉香如意抵着他下颌往上抬了抬,眯着眼将他上下左右瞧了个遍。

    司马嵘顿时觉得自己从头皮到脚趾都僵硬成迎风而立的石像,甚至下颌处微微有些发麻,只能强忍住抬手将他如意打掉的冲动,一动不动。

    王述之看够了才慢悠悠收回目光,却在一瞥眼间发现他耳尖微微透出一抹绯色,不由一愣,笑起来:“明明面皮嫩得很,却偏要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何苦来哉?”

    “……”司马嵘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耳尖似乎有些发烫,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应。

    王述之拿如意在他头上敲了敲,转身抬步:“回去罢,没人给我倒酒,还得我亲自动手。”

    “……”司马嵘紧随其后,死死盯着他宽袖上甩来甩去的锦绣云纹,“亭台楼阁不是也在么?”

    “你比他们能干,我将他们打发去伺候别人了。”

    “……”

    二人一前一后才走了几步,远远便看见王亭快步走过来,焦急道:“丞相,太子殿下来了!”

    王述之顿了顿,大摇其头,无奈地挥挥如意:“真是不嫌热闹,知道了,我这就去迎候。”

    司马嵘心里一紧,急忙双手捂住肚子,面露痛苦道:“丞相,小人肚子痛,想再去一趟茅房……”

    王述之回头诧异地看着他:“你真吃坏肚子了?”

    司马嵘皱着眉冲他点点头,似乎难受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王述之敛起眉,眼底有些担忧:“疼得厉害?”

    司马嵘再次点头。

    王述之回头对王亭吩咐:“回府将李大夫请过来。”

    司马嵘脸色一变,眼看王亭就要答应下来,急忙开口拦住:“不必!我去解个手就好了!”

    王述之忙冲他挥挥手:“快去。”

    “谢丞相!”司马嵘快步奔回茅房,长舒一口气,稍稍探头往外瞧了瞧,又见王阁火急火燎跑了过来:“丞相,大皇子与四皇子也来了!”

    王述之一脸无奈,话都懒得多说,只淡淡挥了挥手中如意。

    司马嵘听到大皇子也来了,激动得差点冲出去,想到自己刚刚找的借口,只好耐着性子缩回脑袋,绕着石头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才堪堪平复心绪。

    大皇子就是皇兄司马善,其生母原为宫女,之后也只封了个良人,司马善年幼时因身份低微没少受欺凌,与病弱的司马嵘算是同病相怜。

    司马嵘原本是想利用他,便给他出了不少点子,之后再无人敢随意欺辱,司马善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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