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he Me蛇与莎乐美 作者:牯壮壮

    第 57 章

    他就开了枪。

    子弹打穿一个孩童的头骨，他的身体就像被拉紧了提线的偶人一样就那么硬生生地僵住了，突然停滞的双脚跟不上身体的惯性，他的身体向前仆倒，就像另外一些生命还鲜活的孩童，像他们奔跑时被石子绊倒时的模样。

    他倒地的声音像雷声在De心中轰然炸开，让他在这一瞬竟有些无措，让他瞪大了眼睛凝视着自己扣动扳机的手指，仿佛是不信那颗子弹是从他手中的这把枪里发射出去的。

    其他灰败的孩童踩过扑倒在地的尸体，一刻不停地涌向De。这走廊顶上的灯光突然白得刺目，四周的墙壁仿佛会动了，悄无声息地向这边挤压过来。De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座冰山死死压住，那么沉，那么冷，锐利的冰块戳刺着柔软的器官，融化成的水溶进血里，寒意飞快支配了身体，叫他冷得几乎无法动弹。

    可手指还在惯性地扣下扳机。那些射偏的子弹打到墙壁上又飞快弹开，在走廊上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了墙角。

    De一面开枪一面后退，像急着从这个紧缩的空间逃出去。当他终于打烂了最后一个感染体的头颅，他迫不及待地转身大步走出了这幢冷冰冰的建筑。他在雨里站了几秒钟，又扭头折了回去。

    S的车就停在医院门口，De本想一个人来，S却还是固执地跟来了，但De没让他跟进医院里。De拉开车门之后先把风镜扔了进去，然后才矮身钻进了车里。他破天荒坐进了车后座里，在S扭过头来询问的时候扯过旁边S为他准备的毛巾罩在了头上。

    “是被你们救下的那些孩子们。”

    De奇怪为什么自己的声音会嘶哑成这样。他开口的时候才察觉自己的牙关竟然打着颤，试了好几次，手枪都没能准确地放回枪套里。他放弃了，把枪也扔到身边，跟风镜在一起。

    S闻言愣了一下。接着他脸上担忧的表情渐渐变成诧异，他缓缓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De的话，那天的新闻他也看了，还是他告诉De的，他甚至记得De那时脸上的表情，要形容的话，就像暴风雪过后干净无云的天空。

    “你怎……会不会是弄错……”

    过了许久，这才稍稍缓过神的S断续地，发出他不确信的疑问。

    De将手伸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卡片一样的东西递到S面前。S下意识地就伸手接住了，这是医院给病患配发的识别卡，日常不方便扫描的时候，凭这些最简单的卡片也能立刻对他们的情况有最基本的认识。

    两张卡片的主人都是孩童，上面有他们的照片，男孩和女孩都一样瘦弱，他们的眼神里少了普通孩童的那种灵动活泼，面对镜头有种令人不适的呆滞感。卡片上有他们的名字，入院原因，最下面还备注了他们已经注射过特效药。

    S无意识地握紧这两张卡片，仿佛未能察觉到它们坚硬的边缘在他掌心里留下了疼痛的痕迹。他的呼吸一瞬变得破碎而急促，像亲眼目睹了某个恶徒举起斧子毁掉了珍藏于美术馆里的艺术品。他像凝视着一颗明星的陨落，像见证了天空向着沉黑又靠拢一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或许是他们高兴得太早，就无可自拔地沉溺进一种自我感动里。

    S迟疑了一会儿，把那两张卡片小心翼翼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De头上还盖着毛巾，像一时半会儿不愿取下似的。车里仿若也进了阴云，气氛陡然压抑得可怕。

    “我们……回去吗？”S不确定地问道。他困惑自己为什么问出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人们已经不敢在街上游荡，不少公司都处在半停工的状态，股市动荡，仿佛末日还未来临，人类就会手将自己推入萧条破落的境地。

    “酒喝光了。”De突然提起完全不相关的话题。

    S心领神会。

    他发动引擎，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调转车头，朝着他们回去的反方向驶去。

    “我知道哪里还有酒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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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酒只是个借口，兄弟二人只是不愿太早回去。De打开车窗，雨就被风吹进车里。他囫囵用毛巾擦去了头发和肩上的水，伸手过去拿起手枪，慢慢把它放回了枪套里。

    他不知道刚刚发生过的事会不会被报道出来。那些特效药也没能救回的孩童，他们死气沉沉的眼睛盘踞在De脑中，那些散大的瞳孔里像伸出无数只长满死气沉沉眼睛的手，它们攀住他，那无数双眼睛凝视着他。

    雨水飘进De眼中，他像被烫到般颤抖起来，下意识缩了缩身体，伸手捂住那只眼睛。

    绝望来得太过突然，那感觉太强烈了，以致De还有些无法适应。他太习惯去说“还有办法”，太习惯告诉自己“别放弃”，可想到那些相继倒在他面前的小小身体，这一瞬，他就像从不知“希望”这个词该如何书写，像他从不知这个词是什么含义，像他从不曾听说过这个词。

    De感到茫然。

    可他知道他不能，他不能有一丝迷茫，也不能绝望。他向来都是个领头者，他知道自己还担负着责任，如他和S被送进收容所的第一夜，他死死抱着弟弟不松手，因为从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了，那就是他的责任。

    他不可以惊慌，不能有一丝脆弱，他所有该做的就是继续坚定地抬起头挺起胸膛迈开毫无犹疑的步伐，他要明确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他不能退缩，不能逃，因为他身后还有S。

    S开着车带De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途中路过好几家正在营业的便利店，但他没有开车。De也没提醒他，车里陷入了一种怪异的静谧。雨刷将挡风玻璃刷的干干净净，S的视线来回逡巡在前方的道路和他上方的后视镜之间，一面注视着路面情况一面关注着他哥。

    “De。”

    “嗯？”

    De应了一声，S却又陷入了沉默。原本低头漫不经心把玩着枪套带子的De抬起头，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却没能看出什么不同寻常的端倪。

    S是想安慰一下De。虽然这个时候说“安慰”这个词好像很古怪，诸如“不是你的错”“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一类的说辞，比起安慰，更像是托辞。可现在他们并不需要靠着推诿来获得宽慰，因为事实本就如此，他们既不能主宰别人的生命，也无法对那些人的生死负责。

    “那是……”

    “我知道。”S刚开口，De就抢着截断了他的话。一段沉默之后，De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了不少，他清了清嗓子，可说完这句抢白，他又沉默下去。

    “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了？”S试着用上了轻松促狭的语气。

    “我知道。”De重复着，“不管你想说什么，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我没事，那都是别人的事，都是那什么……不可抗力，对吗？”

    S得承认，De猜得很准，可他不喜欢De说起这些时的语气，那听上去像是敷衍，一种反过来对他的安慰。S知道自己不需要安慰，杀死那些感染体的不是他，特地捡了他们身上卡片的人也不是他，他或许能理解De的感受，却没有那么真切的感知。

    De有许许多多古怪的习惯，就S知道的那些里，他觉得De最大的坏习惯就是决不允许他自己显露出哪怕是一丝的软弱。这个坏习惯曾给了S长达二十年的错觉，让他以为自己的兄长真的强到坚不可摧。

    可事实并非如此。

    人怎么可能强到无所畏惧？

    他希望De能——就算是偶尔的偶尔——也能把他当做一个成年人，能把他当做一个可以信赖的同伴，能依赖他。

    “你不必装得这么无所谓。”

    “我没有装得无所谓。”

    De皱起眉头。

    “我只是心情很差。”

    他也不算撒谎，抑郁也是心情差的一种。

    “我没事。”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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